这场雨下了多久之后才渐渐停掉的已经没人知道了,就像许约懵了整整一路最后连自己是怎么到的医院门口都全然不知。
在出租车上的十几分钟里,许约整个人连动都没动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机。眼皮微微颤动,却没有重重的眨一下。
顾渊整个人被雨淋了个遍,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干着的,倒是许约身上披着顾渊的外套,瞳孔涣散,眼神里满是无助。他右手指尖紧紧捏着自己的手机,时不时抬起手认真的看一遍。
等到手术室外面的灯熄灭,许约才勉强回过神来看清了几个穿着白大褂带着蓝色医用口罩的医护人员从那扇门里走了出来。
门里很黑,一瞬间能看清滴落到地上的鲜血。
几名医生扫视了一圈之后,冲许约和顾渊两人摇了摇头。
“医生,医生?”顾渊往前跨了两步拦下了刚转过身去的主刀医生,“什么意思?里面……里面那人……”
“你是他什么人?”
“我,我是他儿子。”顾渊有点急,回过头看了一眼两眼空洞无神的许约,伸手一把拽住了医生的袖子,“医生,能不能救救他……求你们,钱,我们有钱,多少钱都可以,只要你们能救他。医生,帮帮他,求求你们帮他……”
顾渊的话有些语无伦次,直到最后他整个身子沿着手术室外的墙边缓缓滑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声音有没有喊哑,有没有吵到其他的病人,有没有真的流下眼泪……如果流眼泪的话,在别人看来会不会有些丢人……
一个又一个疑问在顾渊的眼底越沉越深,最终整个人的脑子里只留下了这么几个字。
许约不能没有他,真的不能。
顾渊很怕,他比许约更怕那个人猝不及防的消失。
医生前几秒说过的几个字在许约的耳朵里,成了让他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坍塌的线引,悬在头顶又重重落下插在心口上溅的四处鲜血淋漓的一把重剑。
痛,真的很痛……甚至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许约深呼吸着,整个人如同溺进沼泽里那般挣扎,他伸手朝前方胡乱的抓了几下。
最终只能对上了某个路人经过时所投来带着急切和厌恶的眼神。
“对不起……”许约缓缓松开手,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从嘴角小声往外溢出了三个字。“对不起……对不起……”
这三个字过分地沉重,却始终找不到它的主人,一声接一声,飘荡在这布满消毒水的走廊里。
主刀医生也只是看着许约的侧脸叹了口气,最终留下了那句“我们真的尽力了。”
顾渊闭着眼深深地吸了口气,等到他重新站在许约面前时,顾渊才微微睁开双眼,一把将面前满眼倦意的男生连带着潮湿的外套一起拥进怀里,力度很大,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这个地方对于许约来说并不陌生,不仅仅是闻惯了这些每个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甚至是亲眼目睹一场生离死别。同样字体的三个字,许约就看了两遍。
一次是母亲病重离世,
另外一次就是此时此刻。
顾渊将许约轻轻按回在了走廊的凳子上,他将医生递过来那个已经被磨掉了一层漆的银白色手机塞到了许约手里。
“这个手机,是你爸爸的。医生说他们赶过去的时候,他的通话记录里,前两条……”
许约阴沉着脸,他突然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很丑的笑,丑到足以用龇牙咧嘴来形容。
“是打给我的。”许约突然抬起头看着顾渊,“但我没接……顾渊,那两个电话,我亲手挂断的……”
“不是,那时候我们在上课。不是你——”
“顾渊,是我让他一定来参加这次的家长会……”许约眼睛里那层薄雾随之褪去,脑中嗡的一声,那根绷了一路的弦奏完最后的离别曲,断弦四处飞溅。“顾渊,我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许约突然猛地推开了顾渊,刚刚眼里还残留的无助已经不知不觉变得令人畏惧,这一瞬间,顾渊整个人心脏疼了一下,就像一把尖锐锋利无比的匕首,狠狠地,毫不犹豫的扎进他的心脏,再猛地抽离出来。
夏岚哭的撕心裂肺的时候,许约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他只是眼睁睁的看着许陆一动不动平躺着被送进那台外侧看着都很是冰凉的机器里。
后来就只剩下了黑,唯一能看到的只剩下了从缝隙间迸出来的红色火光,如同脉搏跳动着一般,一下又一下。
顾渊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但他实在放心不下许约。尤其是这个一句话都不会说,一滴眼泪都不再流的许约。
明明眼前站着的这个男孩,是自己放在心上想好好守护一辈子的人,可为什么,顾渊探不到他身上一点点残存的温度。
只剩下了爬满全身的冰椎。
几日之后,夏岚因为赔偿金的问题再次出现在李烨的办公室时,许约才真正的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已经不会再有人是会无条件全身心地爱他陪伴他。
他其实还有很多心里话要说给许陆听,多到一晚上一定说不完,需要用未来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来诉说。
他想告诉许陆,我们的未来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不成想,许陆早就没了未来。
“这张卡里是你爸爸的部分赔偿金,15万。”夏岚敲了敲桌子,“另外一部分,是我跟木木的。许约,从今天开始,我们母子跟你之间不会再有任何联系。”
“许约,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吗?你知不知道,这些全部都是因为你。”
“好好背着这条命,去活你的下半辈子吧。”
顾渊双手不停颤着,他猛地从一边的沙发上站了起来,举到一半的玻璃烟灰缸硬生生地被李烨给拦了下来。
“没关系,让她说。毕竟她失去的是自己的丈夫,那个小男孩从今往后跟我一样……都没有父亲了。”
许约眨了两下眼睛,接过那张崭新的银行卡看都没看一眼塞进了兜里。
赔偿金有多少?剩下了多少?木木又是谁?是许陆和夏岚两个人生的那个小男孩吗?全名跟他一样名字也是单字吗?
许约缓缓闭上了眼,所有的疑问在最后这瞬间彻底画成了一个句号。跟着往事尽数沉入了心底。
事与愿违,也物是人非。
许约毫不犹豫在夏岚递过来的纸上签了字,双手揣进兜里,起身的瞬间指尖摸到了那张银行卡一角,他停下步子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孩,苦笑了几声出了办公室。
“你就是夏岚吧?很久以前我听许约提起过一次。”顾渊拧着眉突然蹲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她怀里那个看着还不到两岁的小男孩,“许陆是你儿子的父亲,但他同时也是许约的亲生父亲。”
“他平时连给许陆打个电话都不敢,生怕打扰到你们生活的人,你又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他。”
这一刻顾渊突然明白,这对父子无中生来的那份小心翼翼到底是什么。
无非就是迟了五年的一句对不起
还有没关系。
学校算是流言传的最快的地方,尤其是他们亲眼目睹夏岚肿着眼睛从老师办公室出来之后,猜测和假想就像某种病毒一样以最快的速度蔓延到了整个高二年级。
李然然和周辉是从几个10班的女生嘴里听到的传言,他们闯进A班的时候,许约正面无表情地捏着笔在作业本上抄着课后习题。一遍写完,将那一页作业纸重新撕掉,再写第二遍……
写满了再撕掉,撕掉再重写……
双人桌下白色纸团逐渐变得多了起来,还有几个直接滚到了顾渊这边的过道里。
许约的右手时不时会颤几下,连白纸上的字迹时深时浅,有几个字最后的落笔也弯了好几下。
“砰”的一下,A班教室的后门狠狠地撞在了墙上,被雨水泡过的墙皮瞬间掉了一地,白灰从地上一下子就扑了过来,粘在了最后一排男生的背上。
也落在了周辉的左肩膀上。
顾渊趴在桌上侧着脸,半张脸藏进了胳膊里,没有人能看清他现在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光看那紧紧皱在一起扶都扶不平的眉头,李然然就觉得一阵难过。
“许约……”李然然声音突然就沉了下去,迟疑了好半天终于说出了下一句,“你还好吗……”
周辉忍不住瞥了李然然一眼,两人瞬间垂下了头。
你还好吗?
怎么可能会好?
李然然说完之后重新抬起头,却看到顾渊带着一股烦躁气息猛地踢开凳子大步出了教室直接下了楼。再之后只留下了三个人之间的沉默和A班其他学生背诵单词课文或者其他知识点的嘈杂声。
“顾渊呢?”许约终于缓缓抬起头,微微抬了下嘴角,干裂的嘴缝一瞬间就被挤出了血。
李然然手忙脚乱的从顾渊的桌兜里扒了半瓶矿泉水出来递了过去。
“我没事,你们别担心。”许约微微弓着身子,拧开瓶盖往嘴里倒了些,喉结跟着上下滚动了两下。许约擦了擦唇上被水冲淡的血,冲李然然又笑了下。“如果我说,我身上背了条人命,你们会怕吗?”
“许约,你在说什么,不许瞎说。”周辉被许约的笑刺的有点痛,他往前挪了几步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许约的肩膀,“不怪你,真的。这件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一场意外。”
“这些话,顾渊在医院的时候已经说过了。”许约淡言。“听说你们两个这次月考也都进步了不少,怎么样,李然然你妈没有说你吧?有没有奖励你什么游戏机之类的,有机会偷偷带来宿舍教我玩啊。周辉你呢,老杨夸你了没有?你那些字都比我刚认识你的时候强了不少……”
“许约……”
“还有顾渊,你们知道吗?他这次英语满分诶。小鱼老师肯定高兴的不行,说不定之后市里的英语竞赛会让他去参加,万一拿个奖回来,咱们附中的面子可就得被他撑破了——”
“许约……你能不能别这样,我们知道你难受,你别自己一个人憋着……行吗?”李然然打断道。
像是在商议,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关心和请求。
顾渊带着满脸的戾气出了教学区,不知道从哪里摸了一盒烟出来,很快进了高三教学区一楼最靠近操场那边的厕所里。
他猛地吸了一大口,白色的雾气环绕在他周身左右。
课间同样会有几个难以控制自己烟瘾的高三学生躲进厕所里,顾渊往左边瞥了一眼,一眼就看到了上次跟他们一起打过球的张泽和蔡辰几个人。
“哟,这不是高二那……不对,上海附中名人顾渊吗?怎么,跑来这里就为了抽根烟?”张泽并无恶意,毕竟输了球的是他们,恩怨早都随着那场比赛结束而一笔勾销。
但在顾渊这里没有。
他吐掉烟头,用脚狠狠地踩了好几下,等到看不到任何星点,顾渊才正视着面前这几个男生。
“老子抽不抽烟关你们特么屁事啊?上你的厕所,抽你的烟,离老子远点。”
叛逆期每个男生的面子像是不容任何人侵犯的领地,张泽的私人领地就突然被顾渊一脚踹翻在地,他冷着脸往前靠近了些。
“顾渊,我提醒你一句,这里是高三教学区,你别以为我们不敢动手?”
无论如何,从人数上来判断顾渊就已经占了下风。
但他自己并不在意,比起心里的痛,皮肉上的反倒成了特定的转移点。
“那就来啊。”顾渊说,“不敢动手的都他妈怂逼一个。”
话毕,张泽的拳头没有任何缓冲直接落在了顾渊的左脸上。既然有人起了这个头,剩下的就变成了凑这不该凑的热闹。
身后几个男生看顾渊不爽也不是一天两天,汇聚在一起的勇气促使着所有人往前方挥着拳。
顾渊跌坐在洗手池旁边,从嘴里吐出了几块粘稠的血块,嘴角的位置不知被什么东西勾了下,一道长长的被划过的口子往外溢着血,在一片烟雾缭绕中又及其刺眼。
“你他妈的还手啊,操。搞得好像我们欺负人一样。”张泽紧紧的捏着顾渊的衣领,破口大骂了几句。“顾渊你他妈就是怂逼一个。你那些所谓的好兄弟呢啊?你护着他们的时候……”
顾渊愣了下,眼前的景象已经开始模糊,重影之下他仿佛看到了许约那双已经带不进任何感情的眼睛。
“对不起,还是没能保护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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