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恢复理智,才发现自己很难再沿着原路返回了,自己鲁莽和无意识间走了一条近乎疯狂的路。弯曲的河道水流不息,两侧连绵的小山乱石突兀,隆起的一道道山脊高墙一般堵在河床两侧,给勉强可走的山谷小道增设了关卡般的难度。
当我好奇自己刚才是怎样在维持速度的情况下快速翻过这一道道山脊时,忽然瞥见浅处裸露在外的河床上一排深浅不一的鞋印,下意识低头才看见自己脚上的这双高帮棉鞋已经被污泥糊住,不见了鞋面,裤子上也满是泥点。
我已经回忆不起这一路走来的情形了,但可以肯定那简直是疯狂之举,那时冲动的头脑像是灵魂出窍一般夸张。
我没再理会这些已经失去意义的记忆,忙着寻路赶回。这一路走来也不知道花费了多长时间,那个可怜的姑娘这时一定焦急等在崖口不知所措呢。
我费力的翻山越脊,从一座小山脚下爬过。前方的路看上去更难走了,突兀的山脊夸张地倾斜,剑鞘似的直插入变窄的河道,将狭窄的小道拦腰截断。我犹豫了下,决定翻山绕道过去。
我沿着缓坡一口气爬到低矮的小山顶上,累得倒坐在石块上喘息,放松的瞬间闪逝一丝畅然得意之喜,并顺势扫视了一眼四野的环境。
当我站得更高,看到的更多,才发现这里地形的复杂。
数不清的小山棋子一般毫无规律地分布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高矮不一的山体之间彼此连接或相互远离,将贫瘠的土地分割成一块块不规则的形状。青蛇般的支流蜿蜒爬过山谷,层叠的山体遮掩了它们的源头和终点,我身下的这条河道亦属于这些支流中的一条。这条曲折的河道比我在山下看到的局部要大很多,上方河道较窄,水流湍急,下游的河床逐渐变宽并被一座山体分割成两支,蜿蜒到了丛山后。远处,那一片烟缕般的群山脚下隐约可见建筑的影子,像一座小城,在那灰蒙蒙的地平线上。那里或许是这条支流的终点,我想,亦有可能穿城而过,遥向那未知的远方。能够维系这些支流在缺水的深冬季节不干涸,说明这不知藏身何处的源头一定是一条宽阔的大河,我想,或者是一片湖泊,无论如何,那里一定又是一番景致了。
小山的正前方,河道的对面便是长石山景区,越过四五座小山就能到达景区的外围。杂乱拥挤的树木覆盖着贫瘠的山头,零星一些常青树散布其中,点缀着光裸的小山,给冰冷贫瘠的冬天带来一点春的色彩。平缓的半山腰上拉起的大片防逃围网清晰可见,里面是闻声不见其形的各类鸟兽。在这深冬年末的时节,除了晒着太阳的鸟儿们慵懒的叫声和不急不缓的水流声外,很难再听到别的什么声响了。
旧的一年眼看又要过去了,勤劳的人们紧抓着年末的尾巴辛勤劳作,忙着为丰盛的新年和亲朋的聚会积攒吹夸或应付的资本,无暇顾及制定的休闲和旅游计划了。能够在这特殊的时刻随心漫步,跋山远足的或许只有我这样的闲人了。难以计数的国人为了工作和发展常年漂泊在外,每到年末时节,内心总会不由自主的产生浓郁的思乡情愫,于是,一年一度的团聚便成了每个旅人心中热情的期盼,这或许就是这举国同欢的节日盛行千年的主要原因吧。
可是,我为什么要去思考这个与我无关的事情呢?这是忙碌一年的人特有的慰藉心灵的奖赏,我没有资格享有,虽然我和他们一样具有思乡之情和团聚的期盼,在这微妙的时刻。
我甩开这些杂乱的念头,腾然起身,扶着枯树下山。
才走没多远,眼角忽然瞥见一个移动的黑点,我扭头看去,在那山脚的矮树下,叶子背着鼓囊囊的背包站在湍急的河道边上,一手扶着隆起的山脊,试着越过那陡峭的障碍。我心中一喜,喊了一声。女孩子连忙转身,四下看了看,却没有看见半山腰上的我。我加快脚步下了山,走到她的视野里。叶子眼前一亮,小跑着迎了上来。
“你去哪儿了,还以为你走了呢。”
我没有回答,忙着帮她下卸鼓鼓的背包,疑惑的问:“这里面装的什么东西呀,怎么这么沉呀?”
叶子气喘吁吁地说:“我把零食和水都装包里了,以为你不回来了,就背着它赶来找你了。”
我费力拉开一侧的拉链看了看,里面挤挤挨挨地塞满糖果、饼干、熟食和彩豆,下面压着几瓶饮料和我的冬衣,似乎再往里面塞一颗花生都很困难,我感到好笑,好奇这女孩子用了什么方法将小山般的一大堆食物全塞进我这背包里的。
叶子在一旁说:“快点拉上,要掉出来了,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它们都装进去的,这些零食足够我们吃好些天了。我原本想把你的袄子也放进去的,可是实在塞不下了,就把它穿上了。”
我抬起头来,这才看到我那件肥大的羽绒袄裹在了娇小的女孩子身上,而她自己的黑色棉绒大衣却不见了,我好奇问了一句。
“塞不下扔掉了,”叶子回答说,“那个里面空空的,不如你的暖和厚实。好久没有穿过这样的袄子了,我只记得好小的时候穿过,还是贾叔叔买给我的。我们在酒吧里穿的都是裙子和伴舞服,那是给客人看的,可是在外面就是要暖和舒服才好,只有严实了才不会挨冻的。”
女孩子言行中掩饰不住对寒冬荒野的考虑,热情的言语中还透着冒险的兴奋劲,她用出乎意料的轻松口吻笑着说:
“现在我们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人了,你可不能丢下我。”
我的内心一颤,仰头望着她,沉默的想了想,就直接了当的问:“你想好了,跟我走?”
叶子低头望着我,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我决定了,跟你走。”
“好吧,”我背上背包,站起身说,“就当是一次疯狂的冒险之旅吧。”
当我说到冒险一词,女孩子兴奋的脸上掩饰不住得意之喜,也许我的比喻不太恰当,她或是把冒险当成充溢着罗曼蒂克气息的私奔行为了。我想我有义务提醒她一下,在这一切发生之前,让她单纯的内心有所预防。
“会很辛苦的,”我提醒她说,“你能想象的出吗?在我们到达目的地之前。我们得跋山涉水,徒步行走,还要露宿野外,这可是和你睡在卧室柔软的床完全不一样的体验,比你在崖洞的时候还要糟糕。”
叶子摇摇头,说:“没关系的,我能做到。”
但愿她能做到,我想。当然,我会不遗余力的帮助她,在未知的道路上可能发生的任何问题时。可是,很多时候我会有心无力,在单调漫长的旅途带来内心抑郁和苦闷的时候,需要她自己的意志力来克服的。其实生活并非一刻不休的紧锁着它的眉头,只是风雨不息的内心忧郁地将其想象的过于严肃了,所谓悲心看物,就是一个严厉寡欢的人也不免有露出笑容的时候。
也许,我自作多情地想,这次经历并非完全属于奇遇,在当下的人生阶段里。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总会遇到类似的事情,无论结果如何,一番经历过后,内心才能更加完善,直到下一个人生阶段到来,这便是成长。眼下便是如此,我想,无需苛求什么,顺其自然便好。
“好吧,”我说,“既然你决定了,咱们走吧。”
叶子听了我的话,像是法院里被判无罪释放的被告人一样舒了口气,脸上不禁露出欢喜的笑容,她简单俏皮地吐了一个“好”字就得意的跟上来,不假思索地加入了我这充满未知和期待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