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辽人骑兵,顿时让原本已经混乱不堪的河北行营陷入到更大的混乱中。辽骑径直通过洞开的寨门冲进了大营,一边四下放火,一边乱砍乱杀纷乱奔逃的军卒。马蹄声,呼啸声,烈火熊熊燃烧。河北边军与辽人打了近百年的仗,一见辽人骑兵冲进来了,纷纷抄起各种大枪,麻扎刀,盾牌等各种兵刃,三个一团,五个一伙的自发战斗,更多的弓箭手藏在狼藉的营寨和辎重的后面,向辽人骑兵发箭。冒然闯入宋军大营的铁林军不顾沿途损失,铁骑踩过营中一片狼藉,冲开沿途宋军松散的抵抗,一直朝着大营中间的帅帐冲去。
赵行德小心地藏在帐幕的阴影里,怀抱一柄长枪,注视着辽人的骑兵。铁林军高声吆喝着,如同风卷残云一般从大营中间掠过,大部分骑兵都朝着帅帐猛冲,小部分沿途分散开来,四下丢涂满松脂的火把,火光熊熊,在他脸上映出明灭不定的光影。身边不断有宋军用长枪弓箭偷袭辽骑,更多的却是被辽人骑兵冲开,践踏。这时一个辽人骑兵冲到近前,没有看清藏在阴影里的行德,一个火把丢在帐幕上后,勒马一个急停,正待调转马头,继续朝着帅帐冲去,赵行德如弹簧似地一跃而起,用尽全身力气将长枪扎入了那骑兵的后心。战马受惊,四蹄蹿起,带着那已经死掉的骑兵远远地跑掉了,周围没有人看到这一幕,赵行德只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像是泄了口胸中的怨气。
此时辽国大队骑兵都冲到了行营中央帅帐所在,三四人一组,抛出套索落在帐幕的尖顶上,马匹一起发力拉扯,不大功夫,顿时将帅帐周围清理出一大片利于骑兵驰骋的空地,更多的骑兵则开始试探性地朝着宋军的帅帐骑射放箭。还有些全副重甲的铁林军已经开始聚集成上百的集群,准备对帅帐发起冲击。剩下的骑兵则是两三百骑一群在河北大营里到处奔驰,冲击,践踏那些聚集在一起的散兵游勇。
辽人骑兵环绕着大营不停地奔驰放箭,赵行德不敢靠得太近,只和别的军卒一起远远地观望。这时只见宋军搬开了鹿角,一股骑兵冒着的箭雨,端起长枪猛冲了出来,顿时将外面辽国骑兵冲开了一个口子,大营中的宋军如同洪水一般,顺着这股骑兵冲出来的道路,朝东面涌去。
“大帅跑啦!”“大家并力往外冲啊!”周围的宋军军卒见状,纷纷跟随在大营这股唯一尚成建制的宋军身后,赵行德为众军卒裹挟着,也抱着长枪,拼命地奔跑,不断有辽国的骑兵从后面追上来,挥舞弯刀砍杀只顾着跟上大队逃命地宋军士卒。眼下大营四处的火势越来越猛,外面不知道还有多少辽人骑兵在四处奔驰杀戮,只要奔跑在队伍中间,至少还是有几分保障的。耳中充斥着军卒的狂呼和惨叫,还有契丹骑兵狂乱的马蹄和呼喝声,哪怕跑得胸口几乎要爆炸了,赵行德也不敢停下脚步,不断有宋国军卒掉队下来,这些人成为尾随骑兵绝佳的屠杀目标。
在被敌人追赶的时候,你不用跑得比战马还快,只要跑得比你的同袍更快一点就好了,赵行德心中默默念着这句话,却感到腿脚越来越软,口干舌燥,一股血腥味儿直冲鼻端,心跳几乎要快到极点,真想就这么躺倒不干,让辽人来杀,让战马来踩算了,可是一股求生的意志,又支撑着他继续奔跑下去。跟随着都部署大队的这股宋军离开行营越来越远,有的辽国骑兵已经超越了他们,但对这些残兵败将不屑一顾,而是紧追宋国骑兵而去,剩下的则不紧不慢地绞杀那些掉队的宋军。
身旁的宋军越来越少,一个辽国骑兵似乎注意到了赵行德,策马朝他奔跑过来,赵行德听到身后马蹄声渐渐逼近,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拼命的跑,可是马蹄声还是越来越近,他不敢回头,却听得到就在身后不远处响起了一声惨叫,就在行将绝望之际,忽然一股宋国骑兵折返杀来,当先一骑弯弓搭箭,嗖的一箭射出,行德只听身后马蹄得得,然后辽国战马带着面门中箭的骑兵从他身边远远跑了开去。拼命逃窜的步卒们来不及欢呼,这返身杀回的骑兵也毫不停留,趁着追逐的契丹骑兵没来得及聚成一团,箭射枪挑,让追来的辽国骑兵不得不停下追击脚步。
这时,前面的宋军逃兵放慢了脚步,渐渐拥挤起来,赵行德也随着人群朝前涌去。一条浩瀚的大河,忽然出现在了赵行德的眼前,遥遥望去,水面无边无际,已经有数以万计的宋军败兵聚集在码头周围,赵行德适才跟着大队奔跑许久,不辨方向,此刻一看,却已来到了黄河北流码头,数十艘海船停靠在码头边上,远远看见,似乎船上的人正拼命将一些没用的货物和压舱石一起往海里扔,几艘船已经拉起了铁锚,缓缓驶离。镇北军的人拼命地维持着秩序,阻止乱兵朝船上拥挤。在码头的外围,到处是死人死马的尸体,可以想见,镇北军和尾随着都部署大人到此的辽人骑兵经历了一场恶战。
虽然尾追的契丹骑兵被镇北军暂时杀退了,但逃到此处的败兵大多数已经斗志全无,许多人声称亲眼看到童贯上了船,就要从海路逃走!
“当官的跑啦!”“让爷爷船上去!”“不要留在这里给契丹人杀啊!”刚刚经历了营啸、契丹骑兵偷袭,逃命的军卒们此时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更失去了理智,不顾前方镇北军的拦阻,一边高声叫骂着,一边拼命朝着海船涌去,可那数十艘海船,能容纳的不过数千人而已,假如都部署大人真的做了丢弃大军的打算,恐怕被丢下来的不是被辽人骑兵杀掉,就只有跳海了。
“兵败如山倒!”赵行德脑海里浮现出这么一句话,不断有败兵涌来此处,他身不由己地和周围的军卒一起推搡拥挤着,已经有人被踩倒在地上,活活地被践踏而死。
被众军误以为远遁地行营都部署童贯,此时颇为狼狈地站在一艘停泊在港口的官船船楼上,望着码头狭窄无比的范围内,到处是宋军涌动的头颅,从此处望去,这些人如同潮水中的蝼蚁,但是假如自己当真丢弃了此数万大军,逃回东京,只怕死罪难逃。而更远处,先期到达的数百契丹铁骑又在聚集,似乎有些忌惮宋军人数的众多,只远远地监视着。
童贯脸色灰白,在他身旁,原来河北大营的田世珍、商琼、胡塞安等将早已不知去向,剩下来的,也只有寥寥数将而已,若不是镇北第二军的韩世忠刚才拼死杀退了尾随的契丹骑兵,只怕眼下这黄河中已经漂满浮尸了。
“大帅,河间乃边塞重镇,倘若河间不保,契丹人长驱直入,只怕对大帅都有不利啊!”行军司马王彦沉声道,他的脸色铁青,昨夜童贯倘若依他的建议,先让众将出去收拾乱兵,河北大营未必会在契丹人的突袭下溃不成军。而童贯听说河间府城方向似乎有非常多的辽人骑兵举火奔驰,顿时决定往码头方向逃跑,立刻登上了海船,更是让王彦怒不可遏,尽管如此,他还是依足下属的礼节,劝阻童贯不要就此丢下大军,否则,就算别人不管,锦檐府一定会在官家那里据实禀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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