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眉后军统帅的营帐中,将军维塔兹、法隆内和坎塔诺三人争执不下。皇太子约翰的心腹,维塔兹将军建议立刻将后军纵队后撤,以免被罗姆突厥人包围。但另外两名将军,法隆内和坎塔诺都和他争吵,一个要求向东攻打突厥人,支援皇帝所率的主力。另一个认为黑夜中不清局势,应该原地防守。
芦眉皇太子约翰脸色苍白,他本以容颜俊美风度翩翩著称,此刻却不顾体面地坐在地上。北方军团的覆灭,长途行军的疲劳,遍寻不到突厥军队主力突然出现。约翰·科穆宁对这次战役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原指望通过这次出征建立起继承帝位的威望,谁知却遭遇到可耻的失败。
刚才法隆内试探性的派出数百骑兵向东进攻,刚开始十分顺利,但突然被道路两旁的山丘上杀出的突厥骑兵袭击了侧翼,突厥人在狭窄的道路上布满突尖桩鹿角,步兵弓箭手躲在其中朝着高大的芦眉骑兵放箭。许多骑兵的战马在黑暗中被绊倒,能够全身退回营垒的寥寥无几。
将军坎塔诺大声道:“不能踏入突厥人的陷阱!”将军维塔兹也道:“殿下是国家最后的希望!”唯有法隆内在大声的要求立刻去和皇帝会合。约翰·科穆宁满心都充满了灰心丧气,对三名将领在争执什么,也听不太进去了。
外面突厥人呐喊放箭的声音,没有止息过。东面的一个小营盘被突厥人攻破,道路上拥挤着溃兵和牲畜,败退者带来的沮丧和恐惧迅速传染着整个后军纵队。特别是那些混在乱军中的小贩,用他们的三寸不烂之舌,极尽可能的渲染着突厥人的可怕。
黑暗中直看得清突厥人不断晃动的火把,偶尔有有雪亮的弯刀反光。后卫纵队的矮墙后面,芦眉士兵小心地躲避着从天而降的箭矢,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过来。守军透过木栅栏的缝隙朝外张望,一群高举着鹰徽旗的芦眉禁卫军骑兵从黑暗中冲了出来。这些骑兵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不少战马和铠甲上还带着突厥人的箭矢,两名信使被这些骑兵簇拥在中间,其中一名手持着双头鹰徽权杖,赫然是阿列克赛皇帝的传令官身份的象征。
这六十余骑毫不减速地冲到壕沟边缘方才止步。骑兵们来到箭塔吊桥下面,训练所有素地散开,长枪对着外面的突厥人保持警戒,让出中间簇拥的两名皇帝的信使来到吊桥前面。一名信使用力勒紧缰绳,胯下战马长嘶人立。那信使高高举起权杖,金色双头鹰徽在火光下显得格外耀眼。另一名则大声喝道:“放下吊桥!”
守卫营垒的军官匆匆对过军中暗语和口令后,不敢怠慢,立刻放下吊桥。禁卫军骑兵簇拥着皇帝的信使一涌而过。最后一骑刚刚踏上对岸,吊桥便在他们身后拉起,跟随而来突厥骑兵被寨墙后面一阵弩箭射了回去。
为了防备突厥人的诡计,吊桥后面,五六百名手持圆盾的重步兵在三面列阵以待,六十余骑被压迫在狭小的空地上。周围的芦眉士兵将明晃晃的火把伸到骑兵跟前,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这些刚刚从黑暗中冲杀过来的骑兵顿时感觉火光耀眼,看不清周遭的情势,寨墙上还有数排弓箭手指着他们。两名信使翻身下马,一名举着权杖,高声喝道:“有皇帝陛下的旨意,快带我们去见约翰殿下。”
皇太子约翰得到卫士的通知,皇帝信使带来的消息关系重大,传达时不能有别的将军在场。约翰·科穆宁满怀诧异,“难道陛下已经难以突出突厥人的包围,要求自己迅速回芦眉继承帝国吗?”每当老皇帝驾崩的时候,都是芦眉帝国的将军有拥兵自立的最好时机。他心中满怀着未知的忐忑,立刻让卫兵将两位皇帝信使待到自己私人的营帐中。
为了保证殿下的安全,两名信使均解除了佩剑,并且经过了卫兵详细的搜身,确保他们没有携带利器,这才让其在营帐中等候。片刻后,约翰见到了这两位不速之客,眼中都闪过了一丝惊诧,居然是夏国人的面孔。火光的映照下,赵行德的神情肃穆而镇静,他满怀希望地看着约翰·科穆宁,仿佛芦眉帝国的希望就在殿下的身上。
大约一炷香时间后,约翰·科穆宁走出了营帐,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此后,两名皇帝的信使便寸步不离地跟随着他。皇太子召见了几位将军,出示了阿列克赛皇帝的圣旨,决定留下少数步兵看守营盘内的辎重,自己则亲自率领后军的主力向皇帝陛下靠拢。几个将军都不敢质疑,立刻分头准备。不多时候,各个重步兵轻步兵营队就列好了队伍,按照芦眉军队条例,前后有序地开出了营盘。
骑兵挥舞着长剑,将那些拥堵在道路上的溃军和小贩们赶开,跟上的重步兵手忙脚乱地将败军横亘道路上的辎重车辆和突厥人有意设置的鹿角尖桩都推在路旁,前方的步兵已经和隔断主力纵队与后军的突厥人有了接触,后方的弓箭手虽然看不清突厥人的位置,仍然一边前进一边在军官的指挥下放箭。箭羽不断地朝着火把摇曳的方向飞出去,虽然只有极少数的突厥骑兵被射中,但是迫使这些突厥骑兵不敢于靠近。
为了保护皇太子约翰的安全,在殿下的指令下,随同皇帝信使而来的禁卫军骑兵的重重簇拥在他的身边。望着嘴唇苍白,似乎在强忍着愤怒和恐惧的约翰·科穆宁,王童登咧嘴笑道:“行直,真有你的。”芦眉皇帝的圣旨乃是写在羊皮纸上的,赵行德将淳于震所赠的匕首裹在里面,在外面伪造带着模糊印玺痕迹的蜡封印,又称这是只有皇太子约翰能看的密令,躲开了卫兵的搜身。这位皇太子一听信使传递的是阿列克赛皇帝诏他立刻统军前去救援,而不是将皇位传给他,脸色立刻变了,犹豫不决起来。若不是赵行德用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恐怕现在还不肯发兵。
赵行德淡淡一笑,沉声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不是这位殿下也想来这么一手,我们也不必冒这么大的风险。”那两位真正的皇帝信使,刚刚出了营盘不久,便被夏国禁卫军给绑缚起来,藏在路上一处不知名的山坳中,只等到这场战役尘埃落定过后,再派人手寻找。
在黑夜里,除了远处那些高举着火把不断奔跑的突厥骑兵,近处谁都不敢随意高举火把。夏国禁卫军除了严密地簇拥在皇太子约翰的周围,防止突发事件外,并没有别的事情。赵行德临时客串起了约翰皇太子的传令官头目的角色,每当需要督促某部军队加强攻打时,他就会谦恭地请示,在得到皇太子的首肯后,派出传令官去向各部将军下令。约翰皇太子对他言听计从,以至于原先的卫士和传令官统领都有些嫉妒。
两万余芦眉后军纵队向东一边攻打一边行进,突厥骑兵始终只在远处骚扰,前方的突厥人的防线很快就被芦眉重骑兵和重步兵粉碎了。皇太子约翰·科穆宁轻呼了一口气,看来刚才那两个夏国禁卫军官确实没有欺骗他,突厥人兵力不足,在主力纵队和后军纵队之间,只布置了虚张声势的部队。
在拿着匕首威胁他的同时,赵行德称亲眼看见了突厥人将火把绑在摇曳的树枝上。“我可以向殿下保证,突厥人正在全力攻打前军的安条克军队,绝对不可能一口吃掉后军。”约翰·科穆宁忽然又想起那夏国军官威胁的话。“忠于科穆宁家族的军队大都在皇帝陛下身边,倘若他们被突厥人消灭,那么科穆宁家族统治帝国的根基也就毁了。即使殿下暂时能侥幸登基,也必然在不久之后的叛乱中丧身失国。殿下只有将他们从突厥人的包围中救出来,才能赢得军团的支持和忠心,顺利登基称帝。”
现在想起来,这个夏国人说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也许,他挽救了科穆宁王朝的统治。”约翰·科穆宁颇有些羞辱地想到,但是,他仍然满怀着恨意地盯着那个显然是主谋的军官,赵行德居然还转过头来对他笑着行了个礼。
“赵兄,看来这位殿下是记住你了。”王童登看着在火光中脸色上算得上平静的赵行德,叹道,“我也称得上胆包身了,可真没想到,挟持皇太子,近乎斩将夺军的事情,你也做得出来。”
赵行德微微一笑道:“管他什么身份,和数百兄弟的性命相比,就是草纸一张。”若是在汴梁时,他或许还不会做出如此极端之事。揭帖案被诬,张炳死难,让赵行德的心境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察觉到不远处约翰·科穆宁的目光,转身对他报以歉意地笑容,并行了个军礼。
“赵兄,你有没有想过此事若是不成,我们都会丧命在芦眉军营里?”王童登问道。
“人生在世,总有一些事情,值得豁出性命去干。”赵行德沉声道,火光映照下,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意,远处,芦眉皇帝的大营已经遥遥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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