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行德的若要攻打保州,就要先打下鸭绿江西岸的来远县。来远县城与保州隔江相望,若是对它不管不顾,贸然渡江的话,随时会被高丽人断去退路。虽然孙武子、韩信这两大兵家都有过背水列阵的战例,但赵行德也只能仰慕而已。第四营战船肆无忌惮的炮击,将鸭绿江两岸的高丽军队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住了。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在马睿的带领下,赵行德亲自勘察了了来远县的地形。
这城池颇具特色。一方面,为了控制鸭绿江的入海口,所以把城寨尽可能延伸到江岸边,与码头水寨连为一体。另一方面,江边地势低洼,不利于坚守,便在稍远处的山丘上又筑了坚城,用一串珍珠似的七个小寨将江边水寨和山城连在一起,再在南北两边修了城墙,将中间的空地围拢了来,形成在中原极为罕见的连环寨和狭长条状的城池。在鸭绿江对面,保州城的形状也大致相似。只是保州城大而坚固,城墙用夯土碎石垒砌而成,来远城小,城墙基础下面夯土,上面只有木质垛堞。这是因为保州乃辽东重镇,除了封锁鸭绿江外,更是辽国控制鸭绿江东女真故地的重要据点。而来远县只是附属于保州的小城而已。
“辽国来远城设计得颇费心思,可惜弄巧成拙。”赵行德有些遗憾道。虽然没明白赵校尉所说“弄巧成拙”的意思,马睿还是点了点头,问道:“要不要先下战书?”赵行德地摇了摇头,用劲跺了几脚,这里土质很坚实,适合构造工事,“把大炮架起来,再给他们下战书。”
很快,携带铁镐和铲子的炮手就开始构筑阵地。主阵地恰好位于来远县连环寨以西的延长线上,距离最西边的山城大约里许。六门三寸炮一字排开,炮口对准了山丘上的城楼。因为辽国人将城池修筑成长条状,在这条延长线发射炮弹,就算瞄得不准,飞越了城墙,也多半会落在城中。
在火炮阵地前,赵行德率领步军军士一起挖掘人字形的宽阔壕沟,在人字形壕沟的底部,又分别设立了两个火炮阵地,每个阵地上架着两门火炮。两个弓箭手百人队驻扎在侧翼炮垒上。汤七用率领两百长枪手守在宽阔的壕沟后面,杜吹角的刀盾手百人队在他们身后,既是主炮垒最后一道防线,又准备在关键时刻冲上去。赵行德的中军帐则在中央突出部靠后一点点的火炮主阵地上。马睿和简骋麾下两百骑兵驻扎在火炮阵地的后面,再往后则是负责辎重的守备营。五百守备营兵士老老实实地构筑了一道环形的营垒,外面是壕沟,内面是矮墙,马车、辎重都在矮墙里面。然而,由于大部分守备营兵士都不是合格的弓手,这些工事在杀伤敌军方面所能发挥的作用实在有限,顶多能够迟滞敌军的迂回行动而已。承影营主阵地的安全,主要还是要靠优势骑兵来保证。
“赵将军,什么时候开始攻城?”查申问道。到了地头,赵行德除了靠近来远城勘察过一次地形,便催促军士甩开膀子挖壕沟筑工事,对攻城的事情,根本提都不提。挖好面对来远城的人字形壕沟后,赵行德又命令军士在阵地后面挖一条对称的壕沟,并且照样修筑炮垒。军士们倒不是有心偷懒,只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是不是要等到汉军到达以后再说。”杜吹角似笑非笑道,承影第八营的军士性命珍贵,如果能驱策汉军去打头阵蚁附攻城自然是好。
赵行德正在观察城头动静,闻言放下千里镜,笑道:“攻城这种麻烦事,让高丽人来干。”
“啊?”杜吹角和汤七用相互看了一眼,愈加丈二摸不着头脑。就在他们前面,一条宽阔的壕沟,正逐渐成型,军士们将挖掘出来的泥土,在壕沟后面堆成一座矮矮的胸墙,矮墙里面弧状分布的炮阵地,炮手们正在各个炮位上面奋力地夯土。
和来远县城所在山丘相比,承影第八营的阵地位置只能算是平缓的地形起伏而已。因此,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城头的高丽人眼中。此前赵行德所得到的情报是保州总共驻扎了三千高丽人。然而,高丽国早已决心将边境推进到鸭绿江,旬日来不断增添精兵来加强保州的防御,仅仅这来远城中便驻扎了三千高丽军队,而保州城内则驻扎了五千余军兵。
李四海的战船突然发难,高丽水师还未反应过来,保州水寨的城楼和水师楼船都给击毁了。倒不是夏国营的火炮威力有多么惊人,而是这时代的木船造得实在太不结实了,根本没有考虑到被火炮轰击的可能性。被击毁搁浅的战船拦住了其它水师战船的航道。火炮手们牢牢记着赵行德的嘱咐,在没把握的时候,将敌人放得越近越好,就这样,两轮炮击便将靠过来几条水师小船击沉,然后又调转方向轰击来远县这边的水寨。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座船被击沉,左军兵马使崔咸熙除了愤怒和惊诧之外,更在心里暗暗记下这炮船的形制,准备画了出来上奏朝廷,迅速建造一批这样的炮船。高丽国也有火器,甚至造得铁桶炮,先皇肃宗还组建了发火军,却没有想到过能够这样将成排的火炮布置在海船上而已。
“兵马使大人,西边陆上出现了敌军。”
“什么?”崔咸熙眉头一皱,难道是辽国人出尔反尔,他一拳头捶在栏杆上。“背信弃义,真乃蛮夷!”他愤愤地骂了一句,来到寨子的西边,赵行德等所构筑火炮阵地便一览无余。连他们有多少人都数的出来。“不过一千人而已,大概是前锋吧。”他沉吟道,“难道辽国人真的要夺回这块地方?他们还嫌和女真人挨得不够紧吗?”
正沉吟着,忽然对面“辽军”阵地上“轰”的一声巨响,一枚黝黑的圆弹越过了宽阔的旷野,几乎看得到它朝着城头飞过来,“嗖”的一声,经过了崔咸熙的头顶。“大人小心!”身旁的亲兵高呼,说时迟那时快,炮弹已经飞过了崔咸熙的头顶,他双耳仿佛听到了“呼呼”的劲风,目送这炮弹飞过了高高的城楼,重重地砸在城内的一座房顶,只听呼啦一声,紧跟着一片喧哗之声。直到此时,崔咸熙背上的汗方才淌了下来。“铁桶炮,辽国人居然带了铁桶炮过来,他们打定主意要攻城了。”
看“辽军”的阵地上,不过摆着十门炮的样子,崔咸熙强自忍着腿软,安慰身旁军兵道:“铁桶炮虽然威力巨大,但发射的速度却不快。”话音未落,城下又是几声巨响,刚才似乎是试射,这下“轰轰轰”地响成一片,浑圆黝黑的铸铁炮弹划过道道弧线,朝着城头飞来。这下子却正好有一发炮弹打在了城楼上,哗啦几声,木质城楼给砸塌了一角,到处是乱飞的木屑。
崔咸熙几乎第一时间蹲在垛堞的后面,然而,就在他的身旁,一枚炮弹正中垛堞,顿时将木质垛堞砸得粉碎,炮弹几乎没有减缓速度,当崔咸熙心惊胆战地转头看去,正好看见一具只剩半边脑袋的尸体喷溅着血花倒了下去。顿时,他觉得喉咙发痒,胸口翻涌起一阵血腥。崔咸熙身为世袭武班之后,虽然自幼习武,乃是三军六卫中有数的花郎道高手,却从来没有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圆形的铸铁炮弹看似慢悠悠的飞来,没有他见过的铁桶炮石弹那么巨大惊人,也没有弩箭那样飞快,却暗藏着粉碎垛堞的威力。崔咸熙只觉得胆寒,他有些惊慌失措地高声喊道:“放箭!放箭!”
驻守来远县的乃是高丽军精锐,尽管胆寒欲裂,仍然冒死射出了一轮密集的箭羽。这时候似乎大家都失去了理智,没有人去告诉兵马使大人,明明火炮在三四百步之外,军中弓弩有效射程不过百步。数百支箭如满天飞蝗,从城头射出,划过一道道弧线,最后去势已尽,无力地掉落在地。眼看着这一幕,崔咸熙方才醒悟过来,自觉有些赧然,他虽然不好更改军令,弓手们都自觉地放下了弓箭,拼命在垛堞后面伏地了身子。甚至有人干脆趴在了地上。而城下面,“轰轰”“轰”“轰轰轰”的炮声不绝于耳,一枚枚圆铁弹,画着可以看见的弧线,笨拙砸在城头上,砸在城墙上,砸在空地上,砸在屋顶上,砸在血肉之躯上。
崔咸熙面色惨白,喃喃道:“铁桶炮不是一天只能发射十几弹么?”他小心地探出头,向着敌人阵地望去,只见那些蚂蚁一样的火炮手几乎毫不停歇地装填弹药,点火,发射,将炮推回原位,心头顿时凉了半截。再仔细观察一阵,胆战心惊中,又生出一丝希望,“火器虽然犀利,防护的兵力却是短少。不能困在城中坐以待毙,他们只有一千人,我有三千人,兵法曰倍则攻之,尚可一搏。”
炮兵主阵地的后方,马睿叹道:“可惜城墙挡着,观察不到战果。”他的骑兵被当做预备队使用,暂时没有仗打。看着炮手们放爆竹,便忍不住有些心痒。赵行德凝望着那一道道黑色的弧线,低声道:“世上能有几人忍得住光挨打不还手的?骑兵要做好准备,若是高丽人惧怕大炮威力的话,很可能会迂回我们的侧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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