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夷列耷拉着脑袋,青黑着脸,已经无精打采了一整天。萧皇后抹着眼泪怨道:“陛下苦心教导他是好的,只是,夷列他还是个孩子,怎么受得了这个?”她是特意前来,恳求陛下好生安慰下皇儿,塞甜枣揉巴掌都可。解铃还须系铃人,要知道,耶律夷列一直视父亲为天地间最大的英雄。
“他若是反躬自省,倒还好了。否则,这药也白吃了。”耶律大石口里答着话,一直还在翻阅着军情禀报。
萧苔不烟不服道:“陛下做过多少空前绝后的大事,为何偏偏如此教导夷列,契丹人敬重的是顶天立地的豪杰,难道陛下忍心让夷列做个庸人么?”她本无心之言,说到此时心中却悚然一惊,暗暗想到,难道陛下当真不欲传位给夷列,反而要传给那狐媚子的女婿,故而有意要把夷列教成一个庸人,好不当人家的道儿。思及此处,萧皇后的脸色也白了,想起耶律大石未登基时夫妻情分,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滚落,呜咽得说不出话来,暗暗地将贵妃萧瑟瑟又深恨了一层。
耶律大石左右安慰了几句,萧皇后只是不依。侍卫禀报北院枢密使求见,萧苔不烟才哭哭啼啼地走了。
耶律铁哥来时遇到了皇后,还被她狠狠地盯了一眼。他娶了萧贵妃的女儿,如今夫妻感情甚好。外间风传耶律大石有意将来继续契丹八部推举皇帝之事,耶律铁哥作为料理契丹族人事务的北院枢密使,乃众望所归之人。但耶律铁哥乃是跟随耶律大石最久的心腹将领,对帝位却丝毫没有染指之奢望,反而行事愈加小心谨慎,不让人家抓着把柄。
他面色尴尬地望着皇后的背影,叹道:“陛下的苦心,皇后娘娘将来会了解的。”又忧心忡忡道:“陛下欲擒故纵,确是妙计。不过,大军出征后,前朝余孽和叛贼乱党趁机举事,定会全力攻打皇城,挟制后妃与诸皇子公主殿下。臣是否要加派些精兵猛将,守卫皇城?否则的话,若是大军回援不及,微臣便万死莫赎了。”这些年来,前朝乱党和心怀二心的契丹贵族都被清理得差不多了,但总还有些残渣余孽,故而趁着此次倾国出师辽东的机会,耶律大石设计了一个回马枪的圈套,大军佯做出师远征,其实在上京不远的地方便停下来扎营,派栏子马隔断交通讯息。对于京城潜伏着的乱党来说,这是最好而且最后的机会,一旦耶律大石扫平辽东,他的皇帝之位再无可动摇。因此他们必定会发起叛乱,这时耶律大石便名正言顺地举兵平乱,清除了后患,留一支精兵拱卫上京,然后才安心地出征辽东。
“如此恐怕要打草惊蛇,”耶律大石摇了摇头道,“守卫皇城的宫帐军本来是精锐的忠勇之士。皇后出身将门,颇具胆魄,也熟悉军旅。纵然叛军全力攻打,守上几天应该没有问题。”他犹豫了片刻,沉声道,“可想个法子,提前将上京的童子营调入皇城。”
一缕金光从御账的穹顶射入,又到了落日晚霞的时分,耶律大石站起身来,朝着外望去,远处云蒸霞蔚烘托着夕阳,须臾后便会沉入远方的山巅。皇城墙内的重檐斗拱被霞光染上一层泛着金黄的锈红色,宫墙内特意平整出来的的草场也染成了金黄色,十几只羊在草地上散漫地走回羊圈。
“童子营身上寄托着我大辽未来的国运,”耶律大石眉头皱起,“皆是契丹的血脉,最好不要让他们卷入到这场叛乱里来。”话虽如此,契丹人之间向来是株连子孙的。耶律大石身为皇帝,亦不敢养虎遗患。他最后叹了口气,握紧了双拳。
“微臣明白。”耶律铁哥躬身道。陛下的计谋安排,皆有高深用意。以皇后思子心切为由,把童子营调入皇城,既不引起叛贼的疑心,又能在将来让叛贼投鼠忌器。实属妙着。而陛下故意冷落皇后,公开责罚皇子耶律夷列,恐怕也是要叛军少打奇货可居的念头。
“沈州战事如何了?”
耶律铁哥神色愈发恭敬,秉道:“敌军得了宋国铁桶炮之助,又造了车砲、梢砲、旋风砲。抛石攻城,昼夜攻城不止。每当敌军发石,则沈州城中,石落如下雨。三日之内,沈州城外壕沟即被填平,敌军得以仰攻城墙。一声令下,城下箭如飞蝗,箭矢皆涂着毒汁,中者非死即伤。又有女真精兵身穿两重铁甲,不畏我箭射刀斫,拼命地扑城。耶律迪烈将军日夜皆宿在城头,每有敌军登城,则亲自率我契丹勇士与之搏斗,将其赶下城去。是以虽然四面屡屡告急,却始终没有丢失一寸城墙。”
耶律铁哥稍稍犹豫了一刻,低声道:“迪烈数次上表请罪,以微臣之见,他似乎因为前番的过失,没打算从沈州活着回来,是存心要殉国了。”
耶律铁哥讲述时,耶律大石脸色十分平静,到此时眼眸微动,叹息道:“迪烈是契丹的好汉,没有耽误大事,朕也没怪罪,他又是何苦。”却没又在说什么。君臣二人又商议了诱使金军远离宁江、黄龙府,南下深入辽国境内之后,以大队精锐骑兵断其后路,将女真人的生力军围歼在辽阳和沈州之间。北院为这计策已经准备很久,牵动着好几个方面,可谓一环套着一环,实施起来颇为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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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阳城下,烟尘蔽日,一队队金国人马来回驰骋,将尚未来得及入城的辽人驱赶到木围栏里。完颜辞不失统帅南下的金兵原只有三万人,将辽阳左近州县搜刮一空,凡是民间有成年男子,尽数强征出来,充作攻城的签军。百姓稍有反抗,立招灭门屠村之祸。短短月余之间,征集了三万余签军。辽阳附近数百里方圆,原来是整个辽东最为繁华膏腴之地,如今到处不见人烟,只闻尸臭,绵延数百里,市镇村落为之一空。
原先渤海人在辽朝时与女真族地位相差无几,更有女真人与渤海人同属一族的说法。故而许多渤海大族愿意为金国效力,金国也利用这一点,以财帛、兵权为饵,重用渤海人统兵攻城。汉人不欲为这些异族冲冒矢石,枉遭杀戮,却也不得逃脱,反而被置于渤海人之下,作为前锋步兵冲在前面,死伤枕籍。
当韩凝霜统兵抵达辽阳城下,目睹这番情景,众将士无不愤慨。赵行德更指挥着众汉军连夜赶筑营寨,除了寨墙壕沟外,架起六座炮台,做好与金兵翻脸的准备。赵行德麾下除了百余军士外,汉军的火炮营都听他调遣,简骋又从开州带了守备第五营前来会合。
汉军被分派驻扎在辽阳城南面。金兵的攻城器械不足,而汉军则将所携带的十门三寸火炮,十门铁桶炮悉数架在辽阳南面。当完颜辞不失要求汉军炮营为攻打其他三面城墙的金兵开炮助阵时,韩凝霜就以移动火炮需要劳力为名,让他将汉儿签军调拨数千人到帐下听用。完颜斜也别无他法,只得答应了韩凝霜的要求。
“金兵一直都是驱赶签军攻城,是存心先消耗辽军的精锐和士气,”赵行德低声对部属道,“咱们也留个心眼儿,火炮别瞄得太准了,免得招致无妄之灾。”如果火炮压制得太过厉害,辽国骑兵恐怕就不得不出城反冲击,届时金兵只要作壁上观,就能消耗了汉军的实力。所以,赵行德打算,只要金兵不出全力攻城,他的炮兵就一直怠工,直到金军先沉不住气。
童云杰一愣,看着赵行德,又看了看那些形容枯槁,送死的签军,沉思片刻,眼光一凛,点点头,沉声道:“还是赵先生考虑的妥当。”当即低声吩咐每个炮长。这些炮长都是汉军营里的人尖子,闻言哪能不心领神会,纷纷将炮口抬起或者偏向一点点,好些炮弹都是擦着城头飞过,威势惊人,实则伤人不多。
女真部族各种炮抛石攻城,向来是以多取胜,以前围攻黄龙府、现今攻打沈州时,城下摆开各种土制石砲有数千架之多,自然对准确度要求极低。金国原先拥有的火炮是从宋国购买的老式铁桶炮,准确度不如夏国所造的野战火炮,还有一些从辽军手中缴获的,或是辽东自己仿制的铁桶炮,就更加远远不如,再加上炮手的训练也没有赵行德所做地严格精细。故而金军将帅居然一直没有发现汉军火炮营是在怠工。
东京留守萧素贤督促士卒死战不降,甚至将登城被俘的金兵公然在城头挖心掏腹,分给守城军兵食之,断了大家的生路。守城的辽军再如何不堪,总有数万人马,辽阳城内储积又多。金兵虽然勇猛,又得火炮相助,攻城战还是一直持续到了三月间,传来了沈州陷落,守将耶律迪烈殉城的消息。
沈州的陷落,辽阳成为辽国在辽东最后的一座孤城,辽国皇帝耶律大石似乎颇为触动,终于命北院枢密使耶律铁哥为都统,耶律燕山左副都统、郭保义为右副都统,统帅骑兵五万,步军十万救援辽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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