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北海的西岸,再往南行,就要靠邱老板和靳老板指点了。”伯升豁微笑道。他身边跟随两人,御寒的风帽几乎将面目完全遮住了。这两位是中原的商贾,商队常年来于辽夏宋之间。秋天刚刚送了一批货物到夏国牧民越冬的草场。商贾确实是长天的使者啊。耶律大石想让蔑尔勃人当他的看门狗,为契丹人流血守卫西京道,可是伯升豁却知道,在西京道流再多的血,也是为辽国而流的。唯有在漠北打胜仗,才能脱离辽国的卵翼,重振海都汗的雄风。
“此事包在某等身上。”其中一人沉声道。“可汗,那财货的处置?”另一人却冷冷问道。
“金银珠玉这些,还是烦劳邱老板为我们做买卖。”伯升豁笑着扬了扬马鞭。金银最多能收买一些部落的首领。而有了粮食布匹,他就可以招揽更多的勇士。
“爽快!伯升豁可汗这个朋友,邱某交定了!”那人将头上风帽掀起,赫然竟是在夏国被通缉的工坊主人邱天瑞。他的脸上有道深深的疤痕,从额角一直蜿蜒到脖子,仿佛一条蜈蚣。那是军情司派人下的手,但还是给他侥幸逃生了。
逃回关东后,邱天瑞又搭上了范满仓、靳玉兰等商贾,专做从河东向漠北走私粮草铁器和马匹的买卖,因为他财雄势大,又有手段,反而后来居上,隐然成了这一路商人的首领。这次伯升豁召集了两万骑兵进攻夏国腹地,还是邱天瑞召集众商贾,以将来大军掠取的财物为抵押,先垫付了一批粮草,同时得到了伯升豁的许诺,蔑尔勃人这趟入寇夏国所得的金银财物,都交由邱天瑞这一伙商人,在中原区换取粮草、布匹、兵器、铠甲、火药、机器等物事。
在着浩瀚的冰湖之畔,马匹刨出被积雪覆盖的野草,俯着脖子啃嚼。蔑尔勃人也从皮囊中取出酥酪肉干等物,和着积雪吃下去,一餐饭竟丝毫不动烟火。为了不引起夏国人的警觉,三天以前,伯升豁便不准军队在白天动烟火了。
“这些蛮子的肚子怎么长的?这玩意儿也吃得下去?”靳玉兰一边嚼着炒面,一边抱怨道。跑漠北这条商道的虽然也能吃苦,但不吃点热的,总感觉肚子里凉透了。“这份儿钱,可真不好挣啊。”靳玉兰叹道。
“他们若不像这般,怎么能打败夏国人。”邱天瑞恶狠狠地咬了口肉干,他已经习惯了这腥臊的味道。有时候邱天瑞甚至想,也许自己骨子里就他妈是个胡人。大约两个时辰以后,蔑尔勃军队再次出发,他们要像钻进了羊圈的饿狼,凶猛地扑向柔弱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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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蛮部入寇抄掠的消息,震动了整个北州。百多年前,夏国人到小海湖畔屯垦屯牧。先帝又将秦国公和赵国公封地在此。度寒城曾经是安北军司的军府,后来军司迁到了横寨堡,这一带也是世出军士的地方。蛮部抄掠北州,这是几十年都没发生过的事情了。
秦国公辛寅闻讯立刻赶往度寒城,抵达城下的时候,正碰上镇北侯蒲英。他二人既是开国公侯,又是护民官,说起话来毫无顾忌,蒲英愤愤道:“辛大人,朱燕衡这是怎么搞的,居然让蛮部打到北州来了。”原先在骠骑军军中,辛寅曾经是蒲英这一营的校尉,虽然退役已久,蒲英仍然对他以“大人”相称,而不称以爵位。
辛寅皱了皱眉头,沉声道:“先去见狄英,弄清楚切实情况。”当初朱燕衡在骠骑军中很是惹人嫉妒。辛寅虽然和他们不是一辈的,但身为校尉,对这些晚辈军官之间的恩怨极为清楚。老上官发了话,蒲英只能腹诽道:“朱燕衡这混账,无非是想捞军功......”
二人出示了护民官的令牌,带领三十余骑家将进入度寒城,径直来到州牧府。
北州牧狄英听说两位护民官联袂前来,当即与度寒军校尉翟怀贞一起出来相迎。度寒军出征后,北州只留下翟怀贞这一营五百军士,一半都分散在各县,现在度寒城内的,仅有两百五十军士。除此之外,州府的簿册上还有四万七千多团练,但都分散在方圆一千多里的地方,短时间内难以集中。入寇的蛮部正在逐个劫掠牧民越冬的草场,北州牧和度寒军却无力阻止。只能让荫户宰掉不必要的牲畜,带着家眷到附近的仓城避祸。草场距离仓城遥远的,便结成车营自保。然而,蛮部有骑兵将近两万,还有抛石器等攻城器械,若是军府不及时派兵加以驱逐,任由他们一个一个冬窝子草场的祸害下去,北州的百姓却要遭殃了。
“蛮部骑兵行踪飘忽,到处袭扰我们的草场,令人防不胜防。”狄英面露难色道,“度寒城附近的荫户骑兵只有五千多人。”校尉翟怀贞也皱起了眉头,他手中只有两百多军士,而且还不全是骑兵,其他的都分散在各县。在前面几次劫掠中,已经有几十名军士战死了,遭殃的百姓则数以千计。
“这些马贼现在在什么地方?”辛寅看着地图问道。安北军司习惯把敌人称为马贼。
“不清楚,”狄英赧颜道,“敌人都是骑兵,来去如风,只是从遭袭的草场来看,他们应该是从小海北面而来,一直向南劫掠过去的。”州府和度寒军也曾派出骑兵斥候追踪蛮部,但这股马贼十分狡猾,一发现附近有夏国的骑兵,便立刻派出数百上千骑加以驱逐。斥候们寡不敌众,不但没能缀上敌人,还折损了不少人手。
“这是我北州的地方,马贼‘来去如风’?”辛寅的眼中燃起一团怒火,这“来去如风”在他听起来,就是和如入无人之境差不多。对于封地在此上百年,拥有夏国最好马种的秦国公来说,没有比这更大的侮辱了。镇北侯蒲英也点了点头,不满地“哼”了一声。
狄英和翟怀贞都有些尴尬。某种程度上,这些传承了上百年的开国公侯,才是北州真正的统治者。他们在北州拥有广阔的封地,忠心耿耿的部属。因为在当地威望崇高,几乎代代都被百姓们推举为护民官,敦煌的陛下对他们也礼敬三分。
“打马贼最重要的是不能丢了敌人的踪影。”辛寅皱着眉头道,“敌人两万骑兵,要让他们赶不走,甩不掉,......”他沉吟了片刻,转过脸问对蒲英道,“我出三百家将,你带两百家将,再请赵国公出三百家将,通知其他人,让他们自己看着办。明天日出之前,带着家将到我的马场来集合。”
蒲英忙点头答应了。秦国公辛家、赵国公于伏家和镇北侯蒲家都受封在北州,一州之内封有三家开国公侯,在整个夏国是绝无仅有的。因此,整个北州的豪族,都以这三家为首。而三家之中,又以开国朝封爵第一的秦国公为尊。而北州作为安北军司的大后方,世袭爵位的豪族有几十家,那些有幸跟随秦国公出征的,哪怕是战死了,也与有荣焉。没有得到通知的,反而会深感失落。
“我们会一直缀在马贼的旁边,教他们无所遁形。”辛寅盯着地图,他甚至没有考虑先怎样去找到马贼,似乎这是小事一桩般,他又对狄英和翟怀贞道,“秦国公府襄赞三千匹战马,军府尽力集中两万荫户骑兵,一旦准备妥当,便和马贼决战。”辛寅的头发已经花白,但却是姜桂之性老而弥坚,说话总是这般不容置疑的语气。
翟怀贞连忙答应,蒲英更接道:“镇北侯府愿出战马两百匹。”
州牧狄英有些迟疑道:“不等援军到来,便和马贼决战吗?”
“等援军到来,北州就只剩死人了,”辛寅嘴角浮起一丝嘲讽,“我们北州人,什么时候靠过援军。”“正是。”蒲英也笑道,双手插在将腰间的革带中,看着丞相府派来的州牧大人,他还真不了解北州人啊。翟怀贞没有说话,狄英自己也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哪怕是最近的援军,也在一千多里以外啊。
从州牧府出来,辛寅便和蒲英分头行事,他亲自派了家将去通知赵国公于伏简,这是礼数。至于其他的豪族,则由镇北侯蒲英差人通知便了。辛寅回到秦公马场,吩咐家人准备一千五百名骑兵半个月的干粮,召集家将,除了点起跟随自己出征的人外,还布置了马场和秦公堡的防守。他处置完了出征事项,这才回到府中告诉家人。一个仆人端着一盘果子从院中出来,辛寅的眉头微皱,叫住仆人,问道:“是夫人用过的么?”
仆人不敢隐瞒,点了点头。秦国公的夫人萧氏是汉中人氏,自从嫁到北州以后,极为思念家乡。有时在房中摆放一些柑橘之类的南方鲜果,她自己也不食用,香味淡了便送出去分给仆人吃。每当这时,辛寅便知道夫人又想念汉中家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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