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乃勇士,”伯升豁感叹道,“可惜不能收为己用。”他对萧塔赤道,“塔赤,战场宋人的遗骸,不可糟蹋了,当照着蔑尔勃战士之礼,收集起来焚烧,入土为安。”萧塔赤面无表情,既没同意,也没反对,伯升豁又转过脸,堆笑着对萧平道:“战场上俘获的宋人,先不要妄杀。甄别一下,如果有技艺在身的,愿为我们打仗的,蔑尔勃部落都可以收下。”这一战,全凭蔑尔勃人及时出现在战场上,才挽救了辽军的败局,所以伯升豁自认为提出这点要求是顺理成章的。
“一律杀无赦。”萧塔赤恶狠狠从牙关里挤出来一句话,他不顾伯升豁脸色大变,继续冷冷道:“要让这些宋人知道,和我们做对的,都要付出代价。”说完后,不待伯升豁说话,扬手一抽马鞭,战马吃痛,飞快地朝战场中间跑去,一队白雕营亲卫忙不迭打马跟在后面。战场上各处的辽军见着主帅巡视过来,都大声朝他欢呼,虽不知有几分真心拥戴,这大战过后的亢奋,劫后余生的欣喜却不是假的。
“这,......”伯升豁一愣,悻悻道,“家门不,”他忽然省起萧平在旁,顿时改口笑道:“这塔赤,脾气和他祖父一样倔强,半点吃不得亏。”他在马上拱手道:“还要多谢萧将军辅佐了。”“哪里,哪里。”萧平忙拱手谦让道。辽国废除汉人礼节许久,契丹人见面都是招手或是拉手见礼,伯升豁突然行这拱手之礼令萧平颇不习惯。久闻伯升豁统和草原部落的威名,又诧异他和萧塔赤父子行事迥异,萧平含笑道:“招讨使大人常在草原大漠,没想到如此熟悉火炮的战法。”
“萧都统见笑了,这火炮运用之法,我不过是管中窥豹而已,”伯升豁谦让道,他看了看不远处,在战场上面接受将士欢呼的儿子,压低声音声道,“若照我听说,辽东南山城的汉军守将,才真正是用火炮的一把好手。”萧平微微一愣,脸色顿时古怪起来。伯升豁哈哈大笑,像草原上的好朋友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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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国河东战事吃紧。杨彦卿与辽军决战失利,被团团围在云州。宋国朝廷正在犹豫要不要派兵解围。宋军失去了战场的主动权,辽军正继续逐一攻打山后的其他州县。只是和从前的肆意掳掠相比,辽军的策略似乎改变了许多,一方面花大力气整修运送火炮的道路,准备以火炮攻打那些不够坚固的城寨,另一方面,因为山后九州战乱,不少田地抛荒,十几万游牧人趁机南下,准备把良田改做牧场。
赵行德关东人的身份,护国府里人尽皆知。他最近却有些不避嫌疑,奔走在护国府的校尉之间,提出要夏宋合击辽国的主张,确切的说,就是趁辽军大军南下的机会,安北军司集中数万骑兵向东攻击,抄袭那些南下部落的老巢,然后自北向南挤压辽军骑兵回旋的空间。
校尉们对这名护国府里的新人,态度各有不同。和赵行德有罅隙的余藏云格外热情。康德明却有些不咸不淡。寒暄片刻后,康德明微笑道:“赵校尉此来,除了给康某一个面子之外,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他顿了一顿,问道,“辽军入寇宋境,百姓流离失所,家园涂炭,赵校尉想必十分着急吧。”
赵行德脸上的笑容散去,转而带着忧色,点点头,叹息道:“康校尉想必也知道,辽军诱使漠北部落南下,到处烧杀劫掠,原先的人烟繁盛之所,往往生灵涂炭,沦为鬼蜮。西京道辽军统兵大将是萧塔赤,在辽东时候,我和他打过仗。此獠生性残忍,冷酷狠辣,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他连麾下部属的性命都不爱惜,对其他种族之人更是视若草芥。现在河东不是简单的两国相争,而是蛮夷欲灭我华夏衣冠啊。所谓得人心者得天下,我朝是否应该捐弃前嫌,先与宋国联兵抗辽,解民倒悬?如此一来,天下人心尽归夏矣。否则,就算得到关东之地,只怕也是残破江山。”每当想起辽东屠戮之事,都复现在河东,而且犹有过之,赵行德心里就隐隐作痛。
康德明着听他说完,沉默了片刻,沉声道:“赵校尉所言,康某深有同感,只是,还有一点,尚有疑问?”他看着赵行德脸上专注的神情,微微一笑,忽然问道:“赵校尉,你说刚才说天下人心归夏,我朝可一统关东。那关东的人心,可是当真希望我朝举兵向东么?”突如其来的一问后,康德明不看赵行德的表情,信手抬起茶盏,轻轻喝了口茶水,也不催他回答。
赵行德表情一窒,康德明的话仿佛一根钢针,刺破了他一直回避的问题。“关东人真的希望夏国举兵向东,然后一统天下么?”赵行德有些痛苦地想到,“成千上万的宋国人,虽然不一定全部为宋朝尽忠,但孤臣孽子之中,晁恩师恐怕要算一个,岳丈也性情平和,未必至此,但李若冰性情刚烈要算一个,陈少阳算一个,邓素算一个。武将里面,王彦要算一个,韩世忠不知道,与陈东一起练兵的岳飞,恐怕也要算一个。”宋国和夏国并立上百年,上到朝堂士大夫,下到茶寮贩夫走卒,想法惊人的一致。虽然都承认对方是同种同族,但同时也只希望由本朝能统一天下。
“假若关东朝廷失德,”赵行德字斟句酌道,“王师东向,解民倒悬,自是好的。”
“假若宋国不失德呢,”康德明自问自答道,“那我们还是不能东向是么?既然人心如此,护国府校尉自然就会等着看宋国如何失德,这就是赵校尉所担心的生灵涂炭了。”他的眼睛这时才看着赵行德,沉声道,“若不是生灵涂炭,怎知宋国是否失德?我朝此时出兵干预,岂不是永远都没有机会知道了?”康德明将茶盏端起来,缓缓道,“这个答案,我会耐心的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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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阳光从窗户透射进来,杨任伸手让赵行德坐下,笑道:“听说前几天,行直拜访了余藏云、康德明,还有其他几名老校尉。不错,不错。”在和煦的阳光下,他的笑容显得温和而亲切,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赵行德拱手道:“本想先拜访杨校尉,可总是不赶巧。”更谣传赵德晋升制将军太年轻,有些老校尉打算压他一压。赵行德不愿无故树敌,所以也格外小心,免得落人口实。
“论职秩,龙牙军校尉乃制将军,只是杨某觉得‘将军’的称谓有些生分,行直不怪吧?”杨任笑道。他取出一块砖茶,轻轻掰下一小块,放进茶壶里泡上。普通货色的砖茶,不够清香,回味苦涩。唯有一样好处,就是提神的劲头足,就算积年的老茶客,喝一壶也会神采奕奕。
“杨校尉德高望重,晚辈岂敢。”赵行德毕恭毕敬道,“晚辈在护国府议事的次数不多,但数年前有幸听杨校尉指点自守之道,如振聋发聩,晚辈佩服不已,至今记忆犹深。”砖茶尚未完全散开,满屋已经弥漫着茶香,杨任提起茶壶,两个茶盏斟满,笑道:“自守二字在关西耳熟能详,赵校尉来自关东,才觉得新鲜罢了。”
赵行德笑道:“大道至简,但要化用入神,又谈何容易。”
杨任摇了摇头,他看着赵行德,叹了口气,道:“杨某腆为护国府首座,对府中商议的国事,当公允中立。赵校尉所忧心之事,杨某难以相助。”他沉默了片刻,感慨道:“赵校尉若在这护国府中呆久一点便好了。可惜,可惜了啊。你如此年轻,将来独掌一军,是指日可待的事。”因承影军、龙牙军的校尉乃是大将军府任命,爵位职秩提升快,往往呆的时间不长,便另有高就。杨任早可以晋升将军,他秉自守之道,两次推辞不受。身为护国府校尉的首座,自然希望后辈校尉中能有更多的才俊之士。
赵行德心中失望,但仍然诚心谢了杨任。
这些天,他在护国府里奔走,推动安北军司东进,只有少数校尉赞同,有的校尉直言拒绝,有的冷言冷语,有的暗含讽刺。赵行德本是个面皮薄的厚重之人,极少启齿求人,但是,军报上辽军的屠戮越来越重,军情司估计死亡的百姓以十万计,千里州县村寨成为废墟,每年及此,他就心如刀绞,将什么面子羞耻都抹开了不顾。
护国府的权力虽大,但校尉们的地位相若,要做成一件事情,首重的便是说服别人。这期间虽然有不少明里暗里的利益交易,但最基本的一点,交锋未必在战场上,护国府中挑头的人定要有恒心毅力。赵德逐个登门拜访的次数多了,在护国府里也有了些名声。众校尉在拒绝他的同时,也感叹此人的恒心和坚韧。这些事情传到了杨任的耳中,杨任虽然没有表态支持,却对赵德很是赏识,认为护国府就需要这样有所坚持的后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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