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太好了!难得,难得!”赵杞手舞足蹈,“赵,岳、韩三将,竟然生生将辽贼打退了。”他将手中握着的军前奏折交予邓素,满脸都是惊喜,“鄂州已无后顾之忧,曹枢密发兵便在在即刻,不能给他们有回援的时候。”
“臣遵旨。”邓素躬身秉道,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奏报,吃了一惊,“今日发兵?”
“对!”赵杞伸手从桌案旁拿起天子剑,把剑鞘挂在腰带上,揽镜自照颇为英武,赵杞满意地点了点头。“鄂州空虚,指日可下,爱卿亦随我一同前往,”他拍了拍邓素的肩膀,仿佛鄂州城已臣服脚下,“赵行德是个将才,若有可能,爱卿可劝他归顺,朕必不吝爵赏。”赵杞说完,不待邓素答应,便打开殿门走了出去。
外间已经有一队御前班值等候着,个个早已顶盔贯甲,将赵杞护送在中间,一路走上御辇。邓素一直垂首跟随在御辇后,天光大盛,他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若鄂州归附御前,则中原一统指日可待。陈东和赵行德的力量万万要尽量保全,才能牵制曹迪和刘延庆,还有......,岳飞和韩世忠这等武夫。陛下或当有容人之量吧,邓素抬起头,看了看那个御辇上的背影。
五万大军枕戈待旦已久,御辇一至军中便开拔出发。
水上楼船斗舰相接,岸上车辚辚马萧萧,各军人马一支连着一支,向南望不见头,向北望不见尾。襄阳大军多是朝廷积蓄已久的精兵,军卒的衣甲鲜明,手持弓弩刀枪列队而行,在行军队伍两侧,民夫驱赶大车随军而行,车上载着步人甲、成捆箭矢等,更多的粮草等军需则由水师战船载着顺流而下,旌旗蔽日,战马嘶鸣,锣鼓喧天。尘土飞扬,十数骑护送着宣旨的使者,劝说鄂州逆臣不要负隅顽抗,早早降了真龙天子。
“曹某护送御驾亲征,襄阳重任便拜托刘相公了。”
曹迪一身戎装,容光焕发地拱了拱手。想不到鄂州那几个小辈还算争气,硬生生打退了辽贼东路军,这一下兵发鄂州,顺势直取江南,中兴功劳第一,跑也跑不了。在曹迪身边簇拥着西京行营的部将,这些日子来,曹迪将西京精锐调到襄阳,在实力上压倒了东南行营,他又身为国丈,刘延庆虽然身为节度使,但为人好利,寡于决断,在此情形下,竟是完全不能与其争锋。
“哪里哪里,”刘延庆和曹迪相比少了精悍之气,但坐在马上也看不出来大腹便便。他一脸肃容,看不出有任何不满,反而郑重地拱手道,“辽贼势大,又生性狡诈,曹相公攻下鄂州后,万万早日班师,同心抵御辽贼才是。”他这话透着示弱,但实则却大安了曹迪的心。
“刘相公放心,”曹迪笑道:“鄂州无抵挡之力,大石这贼子又狡诈多疑,待他回过神来,大军已然得胜班师了。”这场战役的保密功夫做得极好,事先真正知悉内情的,包括赵杞、刘延庆在内,不过七八个人而已。曹迪自从接任枢密使,护送圣驾到襄阳来,一直以北伐中原、收复汴梁为号召,训练士卒,准备粮草军需,同时,以疏通粮道为名,打通了从襄阳到鄂州的各处关卡,水师以押运粮草为名,多次试航试水。如今大军忽然掉头向南,趁着鄂州兵力空虚,以泰山压顶之势而一举讨平鄂州逆臣,确实有极大把握。
“刘相公只需与曹某协力,”曹迪以马鞭指着大军,大声笑道,“统此十万虎贲之士,南平乱党,北逐契丹,中兴大功,指日可待!”
两位帅臣驻马在高坡之上,俯视着数万大军从脚下逶迤而行,甚至黄罗伞御辇也在其中,意气不禁昂扬至极,刘延庆望着那黄罗伞,不禁有些可怜那个青年天子,曹迪如今手掌五万虎贲,更凭借国丈身份排斥众将,难道他不想更进一步么?刘延庆心中不禁打了一个突。
曹迪治军有个名目,必愚其耳目,使之如赤子婴儿,方才能俯首听命,赴汤蹈火而不顾。南下的大军中,不少军卒都懵懵懂懂,只知听从号令,但忽然从北伐变为南下,还是令不少人心中奇怪。
“老哥,不是说打回汴梁么?”施可愁眉苦脸道,“怎么又往南行了?”
“噤声,”芮老七小声道,“小心让人听了去,治你个动摇军心之罪。”
这两人是河南同乡,当年王彦平方腊时应募从军,但家小都还在河南。曹迪到襄阳后,从东南行营中拣选精锐成了一支飞虎军,两人又被选入了。想起家人还生死未卜,施可和芮老七叹了一声,一路耷拉着脑袋,心内茫茫然,只跟着大军向南而行。漫漫长途,不知何时是个头,不知道哪一天才能回到家乡,不必做个异乡的孤魂野鬼。
襄阳到鄂州八百里水路,看似比江州到鄂州还远一些,但东南用兵,水师助力不可缺少。从襄阳出师顺汉水而下,而江州回援鄂州则是逆流而上,行船速度相差极大。因此,就算江州的镇国军、保义军在战后立刻回援,也无法及时赶到鄂州。按细作探知,陈东那般书生为了击退辽国东路军已经倾尽全力,如今留守鄂州的,不过是些毫无作战能力的州县营伍而已。曹迪以五万大军出师,一则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二则也是想把鄂州好生经营起来,作为皇帝行在,他亦坐镇于此调兵遣将。
襄阳大军顺着汉水南下,水陆并进,声势极为浩大,一路上所经州县,大多望风归降,极少硬着头皮闭门不纳的,曹迪也只留下少量兵马看着,统领大军全速扑向鄂州。十余日后,前锋抵达了鄂州城北,然而,旗牌官没带来胜利的消息,而是恰恰相反。
“什么?水师炮船拦着江面?”曹迪骑在马上,厉声喝道,“不过四五条船,难道便能阻止我数万大军?”他盯着旗牌官,若非先锋将孟伟乃心腹爱将,几乎要以为这是敷衍塞责。他久掌大军,身上威慑不凡,这旗牌官吃受不起,不能辩解,只伏在地上一味请罪。
“好了,起来吧。”曹迪强自冷静下来,哼道,“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启禀大帅,相助逆贼的炮船与寻常水师战船不同,铁桶炮都布置在侧方船舷下面,有两三层炮眼,一艘船光铁桶炮就安置有几十门之多,两侧船舷轮番开炮,船坚炮利,威力极大。前锋水师战船虽多,也不能与之匹敌,孟将军只能先占了汉阳,可就连驻兵汉阳城中,也遭敌船日夜不断开炮轰击,孟将军不得以又退出了汉阳。”
“什么?”曹迪喝道,“敌军有多少?居然连汉阳都不能夺取么?”
“不是,不是......”旗牌官口舌打结,仍然解释道,“汉阳还在我军手中,但敌船不住地开炮轰打,士卒屯在城里损伤颇多,所以孟将军留下一部兵马守城,大部人都撤出了汉阳,在敌船火炮射程之外宿营。”
“什么炮火,居然如此厉害......”曹迪倒抽了口凉气,眉头前所未有地紧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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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阳与鄂州间的江面上,三艘“古怪”的炮船一字排开,鄂州水师的其它艨冲斗舰护卫在炮船周围,以防范襄阳/水师的战船不顾一切地冲撞纵火。炮船的桅杆上挂着旗帜,赫然画的竟是白山黑水之间的青色麒麟。
“敌军还没有露头么?”
甲板上响起“达”“哒”“哒”的声音,水手和炮手不自禁紧张起来,一条假腿稳稳地踩在甲板上。原先水师的人就对他拖着残腿上船有些言语,但是这腿上的残疾,并妨碍他抗住海上的风浪,也没有妨碍他掌管汉军第一条炮船,现在,童云杰已是南下汉人水师的都统制了。
“这帮灰孙子,把自家性命看得金贵得很,恨不得钻到洞里,跑到天边却。难怪辽狗南下,几十万人都不够人家塞牙缝儿,连皇帝老子都丢给辽狗了。”炮长大声道,周围爆发出一阵粗俗的笑声。襄阳/水师前锋的大小船只也有一百多条,若是不顾一切地以冲撞火攻之术应战,也真难对付。但他们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如此,这也是汉军水师得以气定神闲的原因。
听手下的言语粗鄙,童云杰眉头一皱,斥道:“小心,不可大意。这是赵先生吩咐下来的差事,要是办砸了,老子没脸见人,你们一个个都跳到海里去喂鱼吧。”他说是喂鱼可不是戏言,汉军水师惩罚叛贼,冬天丢进冰窟笼,夏天便是绑住手脚丢进海水喂鱼。军卒们听了,心头一凛,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童云杰点了点头,巡视完这一层甲板,又朝桅杆上的刁斗望了望,这是整条船上,他唯一不方便去的地方,刁斗上的斥候打了个手势,示意对岸的援军还没到。童云杰心下稍宽,拖着那条木腿,“哒”“哒”“哒”去巡视第二层甲板。童云杰的身上有种阴沉之气,他这一去,上层甲板的水手才松了口气,身上的压力顿时松了一些,谁也不想触怒这个独腿的都统制,被罚到终年暗无天日的底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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