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军攻下西城门后,没有停止攻打,但镇国军捷足先登,先抢占了襄阳其它几座城门,铁骨军只来得及抢到水门和码头,然后就直奔向城内各处粮仓和武库。襄阳城大,街道又复杂,因为要抢地方太多,铁骨军忙不过来,便拉上临时露宿城墙的火铳营一起行动。
“集合,列队,”包七丈大声吆喝道,“列队啦。”
“怎么?”郭宏站在身旁,紧张地问道,“包大哥,又要打仗了?”其他几十夫长也围拢过来。营里军士们正在商量各队如何分配军务,营指挥王器之便让包七丈来通知集合待命。包七丈因为头脑灵活,服从军令,很得王器之看重。
“不好说啊,”包七丈迟疑道,“应该不会吧?”
“咱们刚刚才埋锅造饭,做炊饼,上好的面还没发下来呢。”底下有火铳手抱怨道,“驻在蜀中,天天吃米,好容易吴上将军开恩,不会就这么没了吧。”这时代种粮食大约是南稻北麦。火铳营里大多是北方人,先吃惯了麦子面。因为运粮的费用极高,进入蜀中后,辎重司给军粮都是稻米,天天倒是能吃饱,但不少军卒都馋面食,但花钱也买不到。好容易等到打下襄阳,吴上将军才开恩发给面粉令军卒做面。这份特殊奖赏,可比发钱发米更得军士拥戴。大家伙正兴高采烈地憋着劲儿想是烤饼子,做炊饼还是汤面呢,突然又要出军务,不情不愿的人就多了。
火铳手们正嘟嘟囔囔的时候,王器之,李子翁等军官走了过来,众人顿时收声,站齐了队列。火铳营里的军士和募兵界限十分明显,百夫长以上的军官都是军士,十夫长以下则都是招募的火铳手。而火铳手们迫切地希望能够跻身军士行列,更不希望因违反军纪而受军法。
王器之走到队伍前面,脸带笑意,大声道:“去城东小粮仓,赶快的!”他挥了挥手,示意各百夫长赶快整队出发。与此同时,王器之没忘记向包七丈点了点头,算是嘉许他通知各队集合。包七丈忙将腰杆挺直。
这趟军务还算是轻松,二十四座军库和大粮仓都由铁骨军亲自去抢,上面的意思,这些小粮仓抢得到就算了,抢不到也无伤大雅。现在是联宋抗辽,宋国军队若不先动手的话,不和宋军起冲突就是。
中军过来一个向导,似是襄阳本地人,他领着火铳第八营一路向东,不到小半时辰,顺着一条石板小街,便赶到了一座土墙围起来的小粮仓。来到门口,王器之的脸不禁一沉,粮仓大门敞开,地上还散落着很多米粒,辽兵退走得匆忙,连二十四座武库和大仓储都没来得及放火,更不用提这些小仓。这粮仓偏僻,看样子,辽兵走了以后,胆子大的百姓就乘乱打开仓门,将里面的粮食抢了不少出去。
李子翁挥手令大队人马停下来,吩咐道:“进去看看。”
包七丈答应一声,刚刚迈进去一步又赶紧退了出来,结结巴巴道,“有,有人在里面。”
“什么?”
这些火铳手从军不久,不像军士那样娴熟军令,不过王器之也习惯了。看包七丈的神态,应该是宋军捷足先登。“结阵,上枪刺!”这一声令下,火铳手们一边散开行进队列,一边将腰间的枪刺.插上铳口,纷乱片刻后,结成了五排十列的军阵将粮仓的门口团团围住。这时,里面也冲出来十几个镇国军的军卒,腰间挂着大小口袋,见门口被人家堵住,顿时慌了,回头大声道:“有人抢粮啦,抢粮啦!”紧接着又是一阵脚步声响,更多的镇国军士卒从来里面跑了出来,这些人神色紧张,手中火铳枪上插上了枪刺,明晃晃地对着门外。
王器之皱了皱眉,听说打襄阳宋军人数不多,有那么多重要的仓库要枪,没想到他们连这座小粮仓也不放过。不过,襄阳终究是宋国的地方,这里又是东城。流年不利,想起避免和宋军直接冲突的交代,王器之暗生了打道回府的意思。正在这时,一个刚刚从仓库里跑出来的宋军口袋掉在地上,“哗——”的一声,黄澄澄的的颗粒散落满地。
“谷子!”火铳营中爆发出一声惊喜的喊声。
“是谷子,谷子!”郭宏耳边有人窃窃私语,“咱们中原的谷子!”他贪婪地望着那黄金一地谷子,咽了口唾沫,想起小米粥的味道。因为运输不便,造成不同地域的人口味大不相同。不知宋国朝廷在何种情形下,居然将数百石北方的小米运到襄阳。在北方诸路,贫寒人家将麦子交租以后,尚有小米饱腹。诸火铳手当兵吃粮,远离家乡,虽然能吃饱饭,顿顿有肉了,却开始怀念小米粥的味道。所谓淮南之橘淮北为枳,北方的谷子可以蒸食、炒食、熬粥、碾谷子面,但南方的谷子却极难吃,只能喂牲口,所以当辽军退走,襄阳百姓将这座粮仓内的大米哄抢一空,唯独留下这没人吃的谷子,然而,在镇国军、夏国火铳营等北方士卒眼里,这没人要的谷子,却是奇货可居。
石板街两旁,家家户户都关门闭户,在门窗后面,却又有无数双眼睛紧张地盯着外面。百姓怕死了兵灾,人人都在暗中祈祷莫要乱起来。王尤氏刚刚把丈夫搬回来的两大口袋稻谷藏好,又担忧又疑惑道:“谷子是牲口吃的东西,这些军爷都抢。待他们醒过神来,该不会来抢咱家的粮食吧。”
“乌鸦嘴,去去!”王甫朝身后摆了摆手,又满脸愁容道,“真是那样,逃不过了,这些凶神恶煞的,只能要什么给什么了,家里人没事就好。”王尤氏低低地叹了口气。
街面上,火铳营和镇国军正在对峙着,不远处又传来响动,片刻后,数百步骑宋军赶着大车转过街角出现在视野里。领头的宋将满脸胡须,身形魁梧,上身裹着些绷带,似是攻城时受的伤。见到大队陌生军队堵在粮仓门口,宋军火铳手纷纷散开,娴熟利落地结阵上枪刺,一看就是久经战阵的精锐。十余骑兵也抽出马刀,胯下战马喷着响鼻,跃跃欲试。狭窄街道上,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王器之的眉头不由得皱起。
“王指挥,这是谷子。”
身后有人小声提醒道,生怕王器之下退让的军令。这可是小米啊,在蜀中、房州,偶尔还能吃上麦面,但谷子就连见也没见到了。在不少火铳手,甚至军士眼里,那一地的谷子,已经列入“必须抢”的军需之列。
李子翁将脸转向一边,没有出言阻止冲突。谷子这种东西,在蜀中虽然少见,但只要肯花大价钱,李子翁在上等酒楼里还是能喝到一碗粥的。他虽生在侯门,但同样理解这些军卒的想法。“出兵打仗,粮草比性命,甚至比疆土还重要。”这是韩国公常挂在口头上的。夏国的军士分布极广,口味也各不相同。然而,辎重司配给军粮,永远都是风干咸肉和猪油块,然后就是各地的稻麦等主食。
“我知道,”王器之点了点头,他沉吟片刻,朝着门里大声喊道,“对面的兄弟,咱们也是北方来的,这里面有多少谷子,一家一半,不伤和气,你们看怎么样?”
李子翁暗暗点头,心道能推举上来的,果然都不是等闲之辈。这王指挥原来不过是个百夫长,看似老实木讷,却既能照顾部下的情绪,又能顾全大局。
“少将军,怎么办?”
岳云举起右手,示意手下不必多说。他因攻城时负了小伤,正在东城楼休息,听说这里有谷子,立刻就领兵前来搬取,谁料却与夏国军队狭路相逢。岳云的官职只是一个都头,但毕竟是大帅之子。不仅有岳飞指点将略,黄纵、朱梦说等幕中谋士,也时常跟他解说天下大势。辽国侵凌,夏国的态度便至关重要。
岳云沉默了片刻,冲着对面道:“一家一半,不过,取完这些谷子,你们退回西城楼!”
王器之不假思索地大声答应。李子翁皱起眉头,也没说什么。粮仓内的稻谷已被附近的百姓搬空,还剩下六百多石谷子,夏国火铳营和镇国军各分取一半。宋军有备而来,当即将谷子往大车上搬,夏军却要暂且等候,岳云倒也守信,取走一半谷子以后便令军卒不再搬。谷子装车后,岳云也没立刻运走,而是数百宋军逗留在仓库周围。
对宋军的举动,李子翁初时并不在意,后来,当夏军大车赶到,装运完毕要走时,宋军也准备开拔,李子翁忽然想通,这宋将是要等着夏军退走后再行离去。
“这是主人欲礼送我等么?”李子翁怒从心起,他转过身,视线扫过正准备结队离开的镇国军队伍,找到岳云的身影,大声道:“我等皆是北人,老弟你有本事,就去收复中原啊,要多少都可以。你们若是一直缩在襄阳,吃完这几大车陈粮,可就再也吃不上了啊!”喊完这一嗓子,李子翁心下快意,转头而去。
“年轻人啊,”王器之暗叹:“血气方刚,忍不住气。”
不远处,镇国军的队列前头,岳云的眼中迸出一丝怒火。他勒住马,目送夏国军队离开。
“收复中原,”他身上裹伤的布带也渗出丝丝血迹,“我们会的。不劳你多虑。”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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