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府三千精兵听调北援啦!”
“啧啧,二陈果然是虚怀若谷,陈相公宰相肚里能撑船!”
“收复国土乃义不容辞,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大宋国力十倍于契丹,上下一心则北伐必胜!”
十数日前,广州致书相府,答应调遣六营精兵北上,邸报明发各州府,消息不胫而走。各州各县士绅无不拍手称快,尤其是扬州证信堂的河北券和南海券应声而涨。持有股权的人无不喜笑颜开。船家肖七刚刚靠上码头,便打听到了这大好消息,高兴地一拍大腿,大笑道:“我就知道,陈相公是顾全大局之人。”这短短半个多月,河北券已经涨了一成,肖七心怀大畅,朝船舱里面吆喝道:“孩儿他娘,鲈鱼不要卖,晚上烧了吃,再打去两角酒上来。”
“你说啥?”肖吴氏从舱中探出头来,脸色半是疑惑。猪油蒙心不过日子了?
“哈哈,”肖七干凑近浑家耳边,颇为得意道,“河北票涨成十一贯了。”
“啊?”肖吴氏眼神一亮,“真的?”乖乖,这才十几天哪。
“那还有假?”肖七扬了扬眉头,三十岁以后,很少见他做这个表情了。
“好的呀,这收成,几十条鲈鱼都够了!”浑家喜滋滋地船舱去,准备整治晚饭,肖七还沉浸在喜悦中。将积攒下来买船的银钱全都买了河北券,他可是咬了牙的。银钱将来发家的希望,平常藏在鱼舱下的暗格里面,若是旁人来夺,肖七拼了性命也要保住的本钱。将之全部拿来换了几张轻飘飘的河北券,他是下了好大的决心。如今,终于有了回报。“俺老七这一辈子,兴许就时来运转了!”肖七蹲在船头,看着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美滋滋的想到。
夕阳西下,红霞满天,漕船泊处升起袅袅炊烟。
漕民大多以船为家,一家家捧着碗在船舱外面吃晚饭,大声地说笑着。
辽军南侵时,漕丁四散逃亡,收复河北后,户部一改朝廷役使漕丁转运粮草的成制,改为雇佣商船运货,商船除运送粮草之外,亦能兼运南北货物。户部和兵部只管在扬州、汴梁等各处大码头验发、验收货物,另外再由各地转运司负责定期清理河道。这大半年来,时局虽然紧张,运河漕运却是最好的时候,大批商船都加入到漕运的队伍中来了。一船船的粮食、布匹、茶叶、酒北上,南下的漕船则满载石炭、铁器。赵行德经营汴梁时打下的底子,几年下来,那边的铁产量已经超过鄂州,东南各州反而要从汴梁买铁打造兵器铠甲,铸造火炮。大商行都在码头附近广建仓库囤积石炭,打着入冬天气转冷再售卖出去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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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券,南海券都大涨了!”
“唉,可惜了。”宋掌柜眼神微黯。
“有什么好可惜的。”田掌柜低声道。有些不甘心,却不是为此。
两位掌柜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叹了口气。
二人喜欢在这座临街酒楼的雅阁小酌。每当宋掌柜朝下看时,往往心生感慨,大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商贩利来利往,生民营营役役,市井热热闹闹的,却仿佛被一个个被命运的线所牵动的傀儡。他二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当官军广州大捷,尽歼东南海上悍匪,降服数万,斩杀数千人的消息传来,这二位掌柜先是一惊,后来的心情却十分复杂。南海券不比别的产业,变现银钱极其容易。
二人起了别样的心思,商量之后,趁着南海券大涨,将前段时间为邱东家买下的南海券尽数卖了出去,获利也达数十万贯,正准备各奔东西时,邱大瑞却用飞鸽传讯了。不知他怎么逃出生天,但只要这个东家活在世上,哪怕他只有一口气,两个掌柜都不敢造次的,只得歇了心思,老实禀报南海券风波的经过。
“看谁笑到最后吧,”宋掌柜皱眉道,“东家让我们再度买造大船,不知是何打算?”
“东家总不成还想东山再起?”田掌柜叹息道,“也许是收了雄心,就跟着南海航赚点是点?南海券大涨,海上的宝货也囤积居奇。牙角香料之外,紫檀、花梨、楠木、铁力这些南海出产的木料也越来越行销。家居木材这玩意儿可是个大宗,赚不完的银钱啊。”田掌柜张开嘴,做出个干涩的笑容。以他对邱东家的了解,这番解释他自己也不相信。伸手为自己面前酒杯斟满,田掌柜笑道:“不管那么多,东家的吩咐,你我只要老实照做罢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宋掌柜点头道,“北方又要乱了。”
二人碰了酒杯,一饮而尽,说到底,他们只是掌柜的,有些私心,幸好没付诸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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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府郊外,湖畔支起几根青竹钓竿,一个渔夫披着蓑衣坐在一旁。
浮标忽上忽下,渔夫却视若不见,而是若有所思地望着烟波浩渺的湖上,长空万里,接天莲叶层层如碧玉盘浮在水面。几名士子沿着湖畔过来,在近处放缓了步子,到了跟前,更正色敛容,一人先走过去,躬身道:“恩师,陈公举已经说服广州州学,派六营团练北上。”
“邓素借了大义,民心,大势,”吴子龙点头道,“少阳也只能不计前嫌了。”
“邓素小人一个,”门生凌九成颇愤慨道,“难不成真的让他遂意?”
虽然陈东与吴子龙起了罅隙。但陈东毕竟是理社之首,清流领袖,一力挽回大宋危局的堂堂君子。陈东被邓素施阴手搬到相位,吴子龙一系的人虽然无心,却成了助纣为虐的。吴子龙也后来也流露些许悔意。不过,吴门弟子大都不认为恩师有错,而将陈吴失和这笔账算在了邓素身上。邓素假借北伐的大义名分号令,各州县巩固权位之心昭然若揭,然而,在朝廷邸报司刻意地渲染之下,各地群情汹汹,但凡有敢于反对北伐者,一律被邓素的喉舌指责为苟安的奸贼,甚至辽人的奸细。吴门弟子因此被泼不少脏水,虽然还没到喊打喊杀的地步,但清誉有损,蒙受不白之冤,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让他遂意又如何?”吴子龙轻声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他拿起钓竿一提,一尾鲫鱼甩开水花跃出水面,啪的一声落在草地上,吴子龙伸手将鱼抓住,从钓钩上取下来,看也不看丢回了湖里,那鲫鱼一摆尾钻进水中。“朝野的恩怨过节,与天下兴亡相比,便是小节。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邓素要成他的大事,我们要做我们的大事,但是,我们所固执之道,却不是与邓素为难这种小节。尔等明白了?”他也不装香饵,便径直将其甩入湖中,未几,一圈涟漪散去,只见湖水如镜。凌九成等暗暗拙舌,心想这鱼得傻到什么样儿,才会咬没有饵的钩,可是恩师每回垂钓,却总能钓上来。只是吴子龙自说,垂钓只为修生养性,士大夫焉能与渔夫争利,钓上来都随即放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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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捍海城头木桩大半已埋进了城墙,风干的首级换成了木雕的头颅,警告着水上乘舟而来盗贼。广州大捷以后,南方的海盗以不足为虑,因此,广州府对捍海城做了“备而不用”的决定,按期筑成此城之后,只安排一些哨卫驻守。如今这里还是一片工地,民夫的窝棚搭设城北,绵延与广州南肆连在了一起。南海各营则在城南空旷地方操练新兵,城头上无时无刻都有孩子趴在上面看,眼中都带着兴奋地神色。时间正在渐渐稀释过去的悲伤。
“这帮家伙,”周和按剑大笑道,“操练得不错。”
“当然啦。”杜吹角回了一句,“今后有劳周大人费心了。”
“当然,当然。”周和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前些时日,倒是杜将军辛苦了。”
“无妨。”杜吹角瓮声瓮气道,“杜某奉命行事而已。”
任谁将自己一手训练的军队交给别人都会有些心疼。不过赵行德决定了,他只能奉命行事。赵行德也不得不如此,水师员额由从前的一万余人,骤然膨胀到四万兵力,尽管分舰队打出南海镖行的名义,将来也并不需要朝廷的粮饷。但假如杜吹角一直训练着这两万多新兵,而不让周和接手的话,只怕鄂州朝廷就要怀疑赵行德的用心了。十几日前,夏国大将军府再发军令,除去赵行德火器司上将军职务,任命其为西南海上将军。新设的西南海上将军不是临时设置的行营上将军,其职权与安西上将军、安北上将军、安东上将军等同。赵行德将负责筹建西南海军司。从此以后,数万里西南海域内,夏国军队、战船、军港,都归西南海军司,以及西南海上将军统辖。同时,护国府将西南海上大食商人盘踞的金岛赐给赵行德作为保义侯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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