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后,燕京小报的头条大篇幅报道了一个民妇的故事。
与以往简洁的版面不同,这则故事占去了整个甲版,第一眼看上去像是把后头的小说传奇挪到前头一般。
前买报的仆妇见着这版面,翻覆去问了卖报人几遍,再三确认之后,方满腹狐疑的将崭新的报纸带回了主家府邸。
如今京城里不少识字的夫人太太,习惯托家人买几份报纸看。不然,后宅夫人们彼往之,跟不上话题。
龚太太也有这习惯,接过仆妇送的燕京小报,她立刻看了起。
头版很奇怪,竟然是说的一个民妇。这民妇姓齐,是一个寡妇,带着一个小女儿孤苦伶仃的过活。执笔者文采极,朴素无华的大白话,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一如元曲大家关汉卿《感天动地窦娥冤》一般的氛围。
龚太太读至,不由为这齐寡妇掬了一把辛酸泪,只盼着她与女儿的日子能过些。
她低头往下看,其中写到在山穷水复疑无路之,忽然慈幼局开了一家绣坊,愿意让齐寡妇进去做工,甚至同意她做工的候将女儿寄放在慈幼院,于是母女两人日子渐渐了起。又因绣坊所出品的棉布极其低廉,在这个寒冬,齐寡妇终于能给女儿买上一身厚实的棉袄,而不是打了补丁的衣裳里塞芦花。
看完这个报道,龚太太很是欣慰。感动的同,她心里有些疑惑,如今的棉布难道便宜到了这地步?
龚太太反倒下一版,只见上头还有一则消息,正给她解了这疑惑。原慈幼局纺织厂之所以能产出这样美价廉的棉布,是因为有两种改造的织机,叫织女机与鹊桥机。但这两种织机是皇宫大内研制出的,工艺复杂,民间没有,也不对外出售。受织机数目的限制,慈幼局纺织厂生产的棉布也有限,如今只供应些家境贫寒之人,棉布数量亦有限。
看到这,龚太太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若是她们家能弄到一两台织女机与鹊桥机,也如慈幼局纺织厂一般生产的棉布,不是能赚大发了么?
她是个很有头脑的人,有了这个念头,连后半截报纸也懒翻了,抱着手炉坐在官椅上,心里想的全是怎么跟皇宫大内牵线搭桥。
这年头官作大的,亲戚求亲戚,朋友求朋友,七弯八拐,总能与皇宫扯上点牵连。不说娘娘侍长,女官太监总是能扯上一些关系的嘛。
像龚太太这样的高门夫人,京城富贵之家的族谱可是门清儿。她略微思量了一下,就想到她娘家妹妹的小姑子所嫁郎君似乎跟坤宁宫管事牌子文瑞康有些交情。
说起,龚太太娘家妹妹的婆母再过两日便是大寿,她正可以趁着这个消息,去打探打探。
龚太太与夫君通过气之后,便精心挑选了一个红珊瑚盆景作为贺礼,满面容的去她妹妹的婆家拜寿。
龚太太的妹妹也不是个傻的,见姐姐这回送的贺礼比往年要厚上三,便知道姐姐一定有事要帮忙。于是寿宴之,她寻了个机,悄悄问姐姐:“是有什么事要帮忙?”
“我听说你小姑子的丈夫与文公公有些交情。”龚太太道,“不知方不方便,为我们引荐一下?”
妹妹闻弦知雅意,立刻道:“姐姐莫不是也想参与棉布生意?”
“咱们官宦人家,说什么生意?不听。”龚太太手一挥,道,“不过想为儿女备些嫁娶之资罢了。”
因洪武皇帝的规定,本朝的官儿俸禄一低可怜,想凭借一点微薄的俸禄养活一大家子,压根不可能,除非过是乞丐日子。因不少官宦人家,暗地里有己的生财之道。
龚太太问:“不知你能不能提一句?”
“应当可行。”妹妹怕隔墙有耳,抬头观察了一下四周,方压低了声音道,“我婆婆这次过寿,也想同小姑子提这件事呢。我私底下同相公提一提,把你也带上。”
“如最。”龚太太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玉镯,硬要给妹妹戴上。
妹妹推辞了一番:“咱们姐妹之间,这是做什么?成色这样的玉镯,姐姐留着己戴便是。”
龚太太道:“我如今丰满了些,戴着这玉镯有些勒。你就权当帮姐姐的忙,暂放在你这儿保管些日。”
妹妹拗不过她,只纳了。
几日过去,没有消息。龚太太整日念着这事,不由心里有些发急。
听说文瑞康一清廉,素与其他人交往也不,不搭不上这根线?
龚太太急嘴角冒泡,终于听到了回信,文瑞康竟然愿意见他们!
官员与太监往,听着不听,因文瑞康并未邀请龚太太等人造访他私宅,而是道今日崇福寺梅花开早,可以去上香。
一行人悄悄赶到崇福寺,等了一儿,文瑞康没有出现,出招待的是他的干儿子胡辅。
“干爹今日在宫中当值,不空,听闻几位一直想府上拜访,便命我给诸位煮茶。”
胡辅着请龚夫人他们往茶室坐,里面一张茶桌,是用整块鸡翅木根雕成的,很有野趣。
几人在茶桌旁坐,彼寒暄了几句,渐渐绕到了今日的正题——织女机与鹊桥机。
胡辅并不扭扭捏捏,只是直言:“织女机与鹊桥机,这一段间内不直接出售的。但为了寒苦百姓能用起棉布,也到宫外送几台。况且这么的东西也不可能抬着乱,半采取像眼盐引一样的方式。”
如何才能拿到这“机引”呢?在座之人心照不宣,言晏晏喝着茶,心里头已经有了成算。
龚太太回府之后,将今日见闻尽数说与丈夫听。
丈夫盘算了一儿,问:“你说这文公公,大约要少银子才肯松手?”
龚太太用手指比了个数。
“我妹丈他们家,是这么想的。”
这笔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丈夫想了一阵子,才拍板,让龚太太开库房取银子。
不容易才弄到机引的名额,龚太太的丈夫去上朝,见还有些文官对织女机与鹊桥机之事喋喋不休,心里不喜。不过他也不明着提出反对,便匿名写了一篇文章,大赞美价廉棉布的处,刊登在一家小报上。
等到新一期报纸出,龚太太丈夫发现,原在小报上就织女机与鹊桥机之事发表议的不止他一个,还有些人呢。
有人支持,有人反对,一间,全京城的小报议纷纷,连带着听报的百姓也有了个印象,知道朝廷造出了新织机,织出的棉布价钱格外便宜。
这些百姓才不在乎什么“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只是到处打听哪里能买便宜棉布。打听出了,天不亮就冲到慈幼局纺织厂门前排队,黑压压的一堆人,纺织厂看门的人醒,吓了一跳。
“慈幼局纺织厂前排队买低价棉布的人,排了长长的队伍,到胡同口了。纺织厂像娘娘说的样,凭户籍辨,一人只许买么。可就是这样,还没到午,棉布就被抢完了。”
坤宁宫里,蔡衡眉飞色舞的张羡龄禀报慈幼局纺织厂的情况。
虽然还是不少反对之声,但支持的声音也渐渐响亮起。总体而言,形式一片大。
“人说诸葛孔明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臣今日方知是什么意思?娘娘真可谓是女中诸葛。”
张羡龄原本在喝甜牛乳,听了蔡衡这等不要脸的拍马屁之言,放下甜牛乳道:“快别说了,我鸡皮疙瘩起了。”
蔡衡干了两声,换了一种风格:“些换上暖和棉衣的百姓,对织女机和鹊桥机赞不绝口了,就差给两台织机上香了。”
“可有些贫寒织户,怕也恨不砸了织女机与鹊桥机。”
说到这里,张羡龄脸上的容黯淡了些。
新技术的发展,不可避免的给一些旧式行业带冲击,张羡龄并没有神通广大到能解决世间所有难题。
有人赞,有人怨,是织女机与鹊桥机应的。
等蔡衡他们喜滋滋的了,张羡龄悄声吩咐文瑞康:“些钱你收了?”
“是。”文瑞康拿出一本奏本,“各家所献之金在上头。”
张羡龄看了,道:“作二八之,其二是你于办事之人应当的,大部则存起,以后用作给贫寒织户换织女机与鹊桥机的补贴。”
“娘娘莫小看臣,臣心甘情愿做这事,并不是金银。”文瑞康正色道,“臣将所有存起。”
“你不慕名利是的,可也不能让手底下的人寒了心。”张羡龄道,“该给的还是给。”
“臣明白了。”
将这些琐事料理完,张羡龄歇了半日。午后,尚功局送新制的棉衣,是用织女机与鹊桥机所织之布做的。
张羡龄挑了一件棉袍,试了试,棉布穿着很舒适,款式花纹也大气,明日兴王成婚大典上正能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