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宫要修缮,自是住不了人。
王太后主动将仁寿宫主殿让了出来,以供周太皇太后居住,自己则退居后殿。
沈尚宫过来请教张羡龄的意思:“清宁宫殿里还抢出了一些家私,人多手杂,现全封在库房里,想里边应该有周老娘娘用惯的东西,是否要清点一番,重新造册?”
当时周太皇太后离开的匆忙,肯没有收拾东西的时间,清点是肯要清点的,是想老人家日益增长的脾气,张羡龄也不愿意去碰个霉头。
她想了想,命梅香先去寻王太后,再王太后打探周太皇太后的意思。
绕了几个圈,最后周太皇太后派遣了一个姓贾的老宫人,要她跟去清点东西。
张羡龄便领贾老太和其他人往清宁宫去,她倒不插手,在檐下放了一张椅子坐,随他们去清理。
也辛亏当时救火的速度快,救下来了不少东西,一样一样清点,也了黄昏时分。
朱厚照下了学,路过清宁宫,瞧见娘亲在,便颠颠地跑过来,说也要帮忙。
“别帮倒忙就成。”张羡龄嘱咐了他两句,随他去玩。
有宫人点一卷烧了一角的经书,拿来问:“娘娘,经书烧成模样,还要么?”
张羡龄翻开经书一角,入目皆是弯弯扭扭的文字,实在看不懂。
“是佛经么?”她有些迟疑。
“我看看。”朱厚照凑过来,辨认了一会儿,肯道:“是佛经,梵文的。”
他指点一句,向张羡龄解释:“是《般若波罗蜜多经》,一句用汉话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你认得梵文?”张羡龄很惊讶。
朱厚照倒不当一回事,道:“□□母里有梵文佛经,也有汉文佛经,对照看,自就认得了,又不难。”
张羡龄一时无语,小朋友,轻飘飘的说一句话简直欠揍。
她轻轻摸了摸寿儿聪明的小脑袋瓜子:“那你会说梵文吗?”
朱厚照卡壳:“额,学学就会了罢。”
得,还是个哑巴梵语。
张羡龄温柔地道:“那样,我给你额外加一节语言课,想来你一会学得很快。”
朱厚照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哭丧脸,用手去摇张羡龄的胳膊:“娘。”
“不还是课余去种地?“
朱厚照立刻放开她的胳膊,正色道:”语言课挺好的。“
他小模样把张羡龄逗了。
“行了,就是要上课也是下个学期的事,没几天就是寒假了,你好好玩玩。”
寒假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从腊月十五开始放,一直正月十五结束,整整一个月。
天冷,把西苑的太液池都冻结实了。朱祐樘与张羡龄特意空出来半日的功夫,领小朋友们去西苑玩冰。
太液池之中,北海冻得极其结实,得用凿的才能凿开厚厚的坚冰。
在冰面上的玩法很多,溜冰是最典型的一种。朱秀荣与朱厚炜年纪尚幼,不适合溜冰,张羡龄便给朱厚照准备了溜冰鞋。
与后世通用的溜冰鞋,时候的溜冰鞋称作冰刀,铁作底木为垫,冰刀侧高高翘形如弯月,后头却是平的,甚至有一小节未曾镶铁,是为了便刹停的缘故。
虽说寿儿小子皮实,应该摔不坏,可保险见,张羡龄还是命宫人准备牛皮护腕,戴在寿儿四肢的关节处。
穿上特制的木制镶铁溜冰鞋,朱厚照立刻在冰面上滑动来,没能飞来,吧唧摔了一跤。
守在岸边的一众乳母保母见了,都恨不得冲上去把太子扶来。张羡龄却不让,她踩溜冰鞋,翩滑至寿儿身边,问:“怎么样,能自己来么?”
“能。”
朱厚照挣扎站来,龇牙咧嘴的:“刚才那是没滑好!”
“唔,那你加油。”张羡龄了一。冰面上还有许多擅长冰嬉的内侍,她特地点了两个人出来,让他们教寿儿溜冰。
岸边的朱秀荣瞧见哥哥屡战屡败、屡战屡败,有些急,抬头看向爹爹:“我也想玩。”
“好。”朱祐樘握她的小手,“我们去玩冰车。”
他左手牵朱秀荣,右手牵朱厚炜,领他们坐上黄幄冰车。
张羡龄也溜过来,给朱秀荣与朱厚炜分别系上安全带。
传统的冰车很像一张大榻,是榻底下的几根木腿分作两列,裹以铁,便在冰上滑行。冰车后各有绳索,玩的时候,由穿冰刀的内侍牵绳索拖行,坐在上头,好似坐在冰上飞,非常有意思。
是带小朋友玩,张羡龄特地叫造办处改了改黄幄冰车,添上了木坐椅与安全带。
父几个坐,张羡龄忽来,要是来一排哈士奇,可以凑出一个狗拉雪橇。
脑海中浮现出场景,张羡龄的声越发响了。
朱祐樘见她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些奇怪,以为是自己安全带没系好,特地确认了一下,没事啊。
“怎么了,样高兴?”
“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张羡龄极力忍,说:“我从,听说有人用狗或者用鹿拉雪……不是,拉冰车的,想那画面,觉得有趣。”
还有事?朱祐樘挑了挑眉,问:“你是想试试?”
“不不不……”张羡龄断拒绝,说又了来,“好了,你们玩吧。我跟在你们冰车边上。”
银装素裹,大雪茫茫,冰车疾行于冰封了的湖面之上,恍若飞鸾一般。张羡龄踩溜冰鞋随行其侧,风将她的额发吹,依稀可闻一双小儿的惊叹和声。
摔了不知多少次,终于能滑得稳妥的朱厚照见此情景,忙跟在张羡龄身后,喊:“慢一点慢一点,等等我。”
一家人玩至日落时分,放兴尽而归。
既是出来玩,张羡龄便把顿晚膳当作了野炊,叫宫人内侍拿了铁架炭盆,索在檐下搞烧烤。
食材都已备好,除了一筐韭菜——是张羡龄特意留给小朋友们串的。
她和朱祐樘负责烤串,朱厚照领弟弟妹妹串韭菜,也算是一家人齐上阵。
烤焦了两串羊肉之后,张羡龄终于掌握了正确的烧烤法则,烤出了一大盘红木串羊肉来。
除了烤羊肉串,她还特地叫膳房准备了年糕。烤年糕是她的头好,原软软糯糯的年糕经过碳火的烘烤,表层渐渐变硬,绽开一两个小口子,很酥脆,可内里却是始终如一的柔软,嚼来特别有劲。
朱厚照尝了一口烤年糕,眼睛瞬间就亮了:“我也想吃。”
“想吃自己烤去。”张羡龄道。
“可你有两块呢。”朱厚照讨好道,“舍我一块烤年糕罢。”
“去去去。”张羡龄赶鸡一样赶他,“是给你爹的。”
朱厚照讨要年糕未果,哼了一声:“娘偏。”
张羡龄把那块烤年糕塞朱祐樘手中:“我的夫君,我自偏。”
“。”朱祐樘轻声唤她,有些不好意思。
张羡龄才不在乎,转身叮嘱他,“快吃,烤年糕要趁热吃才好。”
痛痛快快玩了一回,紧接就是过年了。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很快,又了朱厚照上学的日子。
上午多了一堂课,放学的时间还是没变。
虽有些绕路,但朱厚照仍坚持每日放学时去仁寿宫给周太皇太后请安。
他待的时间不长,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大多时候,周太皇太后都待在小佛堂里,偏橙的夕阳照进来,金身佛像闪闪发光,满头银丝的老人双手合十,跪在佛像,空气里飘荡檀香的气息。
礼佛完毕,朱厚照都会上和老宫人一搀扶周太皇太后身。
周太皇太后会问几句话,例如“今日学了什么?”之类的。
后叫宫人给他点吃。
周太皇太后的记时好时不好,有时候也会发脾气,不过朱厚照在的时候,她一般很平静。
有一回,朱厚照下了学,来给周太皇太后请安。
周太皇太后很高兴,把他怜爱的抱在怀里:“我们冬哥儿回来了。”
冬哥儿是谁?
朱厚照有些莫名其妙,想问,但瞧见太奶奶的一脸高兴,他又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不想扫她的兴。
回坤宁宫,他私下里问娘亲,娘亲是摇头。
爹爹倒像是知道,沉默片刻,他讲:
“冬哥儿是宪庙老爷,也就是你爷爷的小名,他生在冬天,所以小名叫’冬哥儿’。”
所以说,太奶奶是想她的儿子了么?
平生第一次,朱厚照有些淡淡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