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私底下向爹爹讲了他的发现,得到了一盘板栗酥作为奖励。
“有些话心即可,无需明言。”朱祐樘教导道。
朱厚照有些不解,吃完一个咸味板栗酥,拍拍衣襟上掉落的酥渣,问道:“可是,若不给明令,这些臣子若是打马虎眼呢?”
“你下了诏书,臣子便当真一心一意的遵守么?”朱祐樘反问他。
答案显然易见,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一定会有些人不乐意,要么搬出祖训旧例,要么说上一堆孔圣人的大道理,以行劝诫之举。
想到这里,朱厚照撇了撇嘴。
朱祐樘原本想揉一揉他的小脑袋,手抬,却终落在他肩膀上。
“慢慢来,不着急。”
左右还有的是时间。
二月,朱祐樘出宫去祭皇陵,他同笑笑商量说:“这回带寿儿一去。”
张羡龄自然是答应的,是叮嘱他们父子俩在途中要注意一些。
“尤其是樘哥哥,小吊梨汤在途中作下午茶吃。”
年初有些倒春寒,朱祐樘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张羡龄请太医、女医看过,说要好好调理,缓去病根。
食疗是其中的一部分,张羡龄便搜罗了一些润肺止咳的食物,变着花样做给他吃。这一项吃得较多的,是小吊梨汤。
进贡的上好雪梨洗净改刀块,与银耳、冰糖同煮,再撒上一把枸杞,几粒话梅,吊在小火炉上慢慢的熬。等熬上一个时辰,握着厚纱布揭开盖一瞧,颜色清如茶,便可以食用。
因为放了冰糖,所以可以当做甜品吃,朱祐樘倒能接受。
“道的。”朱祐樘唤她,“笑笑,你过来瞧。”
张羡龄走过去一看,是好几套长画,上面一卷是天寿山周围地区的堪舆图。
自永乐年间迁以来,大明的皇陵便落在了天寿山周围,譬如说英庙老爷的裕陵,宪庙老爷的茂陵。
张羡龄见一幅图上用朱笔画了几个圈,她蹙眉问:“这是?”
朱祐樘道:“这些是圈出的适宜建陵的吉地,你看哪里好?”
“我看哪里不好。”张羡龄沉着脸道,“樘哥哥如今春秋鼎盛,哪里需要考虑建陵之事?”
在身后事上,古今观念有别。有些朝代,皇帝一登基便会考虑建帝陵,并不觉得不吉利。
不过本朝之制却略有不同,像是英庙老爷、宪庙老爷生前并未择定帝陵,而是在驾崩之后,由继任皇帝择定吉地并建设帝陵。因此张羡龄听了这话,便觉得有些不舒服。
朱祐樘见笑笑不高兴,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她这是担心兆头不好。
他有些惊奇,又有些好笑,身绕到张羡龄身前:“你不是一向不信这些么?”
张羡龄瞪他:“我素日是不信的,可因为与你有,所以……”
她抬眼,瞧见朱祐樘微微扬的嘴角,不怎的有些恼怒:“所以再别说这话。”
“好。”朱祐樘举手告饶,一本正经道:“谨遵中宫娘娘懿旨。”
张羡龄撇过头,偷偷地笑。
谒陵的前夜,下了一晚上的雨,行在宫外田野之中,可以闻见雨后草木的清冽息。
寿儿性子活泼,坐了一刻钟的轿子,就出来骑马。
朱厚照原本就他吵得不安生,看他如今有几分皇太子的仪表,便准他去骑马,自己则坐在轿中闭目养。
行到半途,忽然听见朱厚照欢呼地声音:“好大一片草原!”
下轿一看,天高云淡,草甸连片,远远地可以看见一大群马,风景开阔。
“这是么地方?”朱祐樘问。
李广忙回话道:“此处应是兵户牧马草场。”
朱厚照骑在马上,欢快地喊:“爹爹,我能在这里跑两圈马么?”
朱祐樘颔首,吩咐随架之人停下来歇息片刻。
从紫禁城到天寿山有些距离,之前中途多半会停下来歇息一次,在这牧马草场停下休整,恰好是时候。随行侍卫、内侍喝水的喝水,歇息的歇息。当然,负责警戒的锦衣卫是没得休息的。
他自己骑了一匹马,与寿儿并驾齐驱跑了两圈。
要启程的时候,朱厚照有些恋恋不舍,他回头与爹爹说:“要是娘在就好了,她曾说过想去看看草原,这里算得上是一个小草原了。”
朱祐樘静默不语,回首看了一眼绿草地,熏风将他的龙袍一角吹得翩跹。
的确是一个好地方,他心想。
谒陵后不久,就是张羡龄的生辰。
自打过了三岁,张羡龄过生辰时还要回想一下,才想清楚自己今年几岁。说来奇怪,进宫以来,她对于自己岁数的增长更加不敏感了,好似时光一直未变,永远停留在二出头的夏天。
中宫千秋节,命妇进宫朝贺,宫里照例要赐宴。张羡龄有些懒得想菜单,索性弄了个自助餐会,趁着春光潋滟,在宫后苑命宫人内侍摆宴,一字长桌摆开,热菜、凉菜、甜点……应有尽有。
更有酒房送来新酿的各色美酒,由宫女内侍拿茶盘托着,任凭命妇们取用。
德清长公主特别喜欢自助餐的用餐方式,一样尝了些,她还想偷摸着拿盏酒吃,大姐姐仁长公主拦住了。
“是做娘的人了,还馋嘴。”仁长公主瞪着德清长公主圆滚滚的肚子,劝说道。
张羡龄过来打圆场:“好了好了,我特地叫茶房准备了孕妇可以饮用的甜汤,等会儿喝那个就好。”
姐妹几个是做娘亲的人,凑在一还是昔日年少时一般吵嘴。
说笑了一阵,张羡龄拉住旁边的永康长公主,悄悄问:“你新的那一个传奇么时候开始写?”
永康长公主道:“想法已经有了。”
“写之后一定要给我看一看抢先版。”张羡龄笑着叮嘱。
过一趟千秋节,坤宁宫账房的女官忙得够呛,将内命妇外命妇所送之礼一一清点,上册记档。
孩子们各自送上了生辰礼。令张羡龄感到意外的,是朱秀荣准备的礼物,她准备了一个小药囊。
“娘,这里面的药材是我亲自配的,药囊上的小鸭子是我绣的!”
朱秀荣仰着一张小脸向张羡龄请功,满脸“快来夸奖我”的期待。
张羡龄弯下腰,贴着她的左半边脸右半边脸各自吻一遍。
“我们的小公主真棒,你连选药材配药囊会啦?”
朱秀荣有些害羞,勾住娘亲的脖子,手指缠绕着她的头发玩,这是她自婴儿就有的小习惯。
“我跟谈女医学的。”朱秀荣小声说。
朱秀荣的乳母补充了两句:“姐儿学得快,谈女医说姐儿有些天赋呢。”
“是么?”张羡龄高兴,立刻吩咐宫人,要他们根据朱秀荣的身量,做出一套缩小版的医药箱还有白大衫来。
小孩子玩一玩角色扮演,了解各行各业的特点,这是件好事。
她的女儿,无论有么爱好,要是正当的,张羡龄定然全力支持。
夜里,笙歌尽散,坤宁始静。
对着犀牛望月水银镜,张羡龄整理残妆,眉眼间依然有浅浅的笑意。
朱祐樘踏进寝殿,接过宫人手中的木梳,替张羡龄梳理长发。
张羡龄望着他在镜中的倒影,想逗一逗他,于是佯装生道:“人人送了贺礼,差某人了。”
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朱祐樘牵住她的手,拉她身,将她领至蒹葭堂内。
桌上,一卷堪舆图摊开着。
“我想建一处道观,兼做行宫之用,以后每年谒陵,你陪我一去,正好在这观中休息赏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