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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情敌(1 / 1)

每每与傅云宪“运动”过后,许苏总是贪睡得很,睁眼时,枕冷衾空,对方已经不见了。他在酒店上下询问一遍,没找着人,于是大清早地吵醒新郎官,问贺晓璞。

贺晓璞也对傅云宪的去向一无所知。

不告而别,许苏也赌着气,人不找了,自己留下来参加完了贺晓璞的婚礼,胡吃海塞整整三天。最后还是文珺打来了电话,电话里文珺声音沙哑,听着像是刚刚哭过,她对许苏说:“老板中了一枪,已经——”

听见“枪”这个字,许苏的心脏像是遭受了重击,忽然停跳了这么好几秒。怕什么来什么,傅云宪与黑道牵扯不清这些年,这是许苏最大的梦魇。文珺还说了些什么,但全没听见,他在心口的剧痛中缓缓张开嘴,喃喃自语:“已经死了,对不对……死了……”

“死什么死啊!有这么咒自己爱人的么?!”文珺被许苏气得直翻白眼,哑着嗓子喊起来,“手术很成功,已经脱离危险期了,你赶紧回来吧。”

许苏想回一句“说话别大喘气”,奈何不争气,刚一张嘴,眼泪就下来了。酒店里来往的旅人看着这个男孩子又哭又笑的,当他有病。

文珺对整件事情的发展经过也不甚了解,大概说了下,许霖被马秉元的余孽报复,老板只身前往英雄救美,结果就中了枪。医生说运气极好,子弹射入的位置极凑巧,所以捡了条命。

许苏回到S市时,已是深夜,可能是心境作祟,最繁华的街看着也是灯火寥落,十分凄清。冷风,寒雨,冻雪,他冒着S市久违的一场雨夹雪,马不停蹄地就往医院赶。

一脚踩出医院电梯,就看见特护病房门外坐着一个人,许霖。

断指已经来不及接上了,许霖伤势也重,脸上青青紫紫的,瞧着憔悴。他整宿守在特护病房外头,也不进去,一见许苏就站起来,红着眼睛道:“我想跟你解释一下。”

许苏停住脚步,直愣愣地盯着他看,挺平静,也没什么“情敌相见”的杀气,少顷才说:“你不必跟我解释。”

许霖嘴唇动了一下,还想说话:“许苏……”

许苏已经大步向前,抬起双手捂住耳朵。

这个点病房里还有人,文珺在,另几位君汉的律师也在,大约都是来陪夜的。傅云宪胸口绑着绷带,倚坐在病床上。面容瘦了些,更显轮廓硬朗深刻,他正闭目养神,微微抿着唇蹙着眉,像是听烦了屋里人的聒噪。

许苏是够悍的,二话不说就冲上前,毫不客气就给了傅云宪一巴掌——“啪”的一声响,势大力沉,旁人都看傻了。

傅云宪也惊,怒声呵斥他:“反了天了!打你男人!”刚一说完就咳嗽不止,还是伤重。

当着众人的面,许苏脱了鞋,爬上床。他的灵魂走失良久,直到这个时候才彻底回归躯壳。许苏跨坐在傅云宪的腰上,小心避开他的伤口,抬手搂紧他的脖子。他的嘴唇贴在情人的耳边,如倾诉绵绵情话一般,轻声细气地说着:“你吓死我了,傅云宪。”

这一画面够闪眼的,屋里几个不想自讨没趣,包括文珺在内,都找借口溜了。

尚有话要说,还有账要算,但此刻他满心都是一种想哭的温柔,便决定暂且把两人的矛盾搁置。许苏伏在傅云宪的病床前,任他抚摸着自己的后背,安心睡了过去。

殊不知夜里还能说上话,白天根本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病房里来客络绎不绝,基本都是律师,既有行业翘楚,也有圈内新人,一拨接着一拨地来献殷勤。

对于傅云宪不顾安危去救许霖一事,一个巴掌仍不解恨,许苏既骄傲又生气,两股感情跟两道相逆的真气似的在他体内冲撞,疼得很。他俩之间还有矛盾要解决,许苏想撵这些律师出去,却也只能空想,傅云宪伤势不轻,比往常寡言,但也比往常随和。见傅云宪都没有撵人的意思,许苏百无聊赖,独坐一个上午之后,趁着病房人多,也没人留心自己,他悄悄溜了出去。

刚一出门,许苏眼睛猛地一亮——

春光飒至。

唐奕川走出了电梯,没穿检察制服,一身便装,依然挺拔清俊,打眼至极,仿佛他在,病房里那些大小律师,一个都不够看的。

许苏这会儿仍然生气,但一见唐奕川就把那些糟心事全忘干净了,他毕恭毕敬地喊了对方一声“唐检”,想了想又说,“病房里这会儿人多,唐检吃饭了吗,我请你一起吧。”

唐奕川欣然答应,两人一起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小馆子,点了三五个家常菜。唐奕川虽已是副厅身份,但为人相当随和,对餐厅服务员彬彬有礼,吃东西也不挑剔。

许苏本就对唐奕川印象极佳,蔡萍儿子的贩枪案由他出面斡旋解决之后,更是对其五体投地,此刻坐在唐奕川的对面,对方哪怕只是抬头看他一眼,他都觉受宠若惊。

两个人就傅云宪的伤势情况聊了一聊,知其无恙,唐奕川替许苏将杯中的茶水添满,问他,想不想加入检察队伍?

“我?”许苏正夹着一粒沙拉牛肉丸送进嘴里,听到这话大感惊讶,手一抖,丸子擦过嘴角,直接掉餐盘里了。俄而他摇头道,“我不行的,我被拘留过,政审过不了。”

“真要有心,没有办不了的事情。”唐奕川微笑,抬起一手朝许苏伸了过去,“你是才大志疏,跟了傅律以后,只想安安分分当君汉老板娘了?”

许苏不解唐奕川伸手的意思,但觉“才大”二字听着很是窝心,便循着他的手势倾身上前,把脸凑了上去——

唐奕川皮肤奇白,手指修长冰冷,指尖落在了许苏的嘴角边,许苏整个人都跟触电似的颤抖起来。他用食指替他擦掉了刚刚沾在脸上的沙拉酱,转而食指交换拇指,又在他唇上轻轻一抹。

这个动作像是无意识而为,许苏惊骇得仰起脸,大睁眼睛,正撞上唐奕川微微含笑的目光。这人眼睛狭长漆黑,眼神凌厉,平日里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精英感,但此刻却如化冰的溪水,说不上来的体恤温柔。

这是……几个意思?

跟自己的这位男神从没这么亲近过,许苏的大脑完全宕机,半晌怔着不动。直到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唐奕川!”

这个声音相当熟悉,许苏跟被拿脏的贼似的,手忙脚乱地撤回上身。扭头一看,果然,傅玉致正满面怒气地朝他俩走过来。

傅云宪枪伤未愈,没精神应付太多来探病的人,没一会儿,脸上的不耐之色便愈发掩饰不住。文珺眼力见好,瞬间领会老板的意思,连推带搡地将屋里一众律师请了出去。直到病房里只剩傅云宪一个人,许霖才走进来。

许霖坐在床边,喊了一声“老师”,便不再说话。

傅云宪问他要烟。

许霖体恤老板,自己虽不抽烟,但一直依着傅云宪的喜好,身边备着一盒。但此刻面对的是个伤患,他摇头道:“傅老师,你不能抽烟。”

傅云宪向来不把规矩当规矩,伤势越重,烟瘾越大,非抽不可,只当对方说的是病房里不能抽烟,便说:“护士来了,就掐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许霖抬起头,急急忙忙地解释,“我怕你身体受不住。”

“你不盼着我早死吗?”傅云宪看着许霖,觉出他眼里那份关切不像是假的,低笑道,“受得住。”

许霖掏出烟来递了过去,傅云宪点着烟,仰面后靠,吸了一口。

烟雾轻柔得像一层幔,袅袅飘升,窗外透进来午时的阳光,纯白色的病房一片干净透亮。

“君汉不能留你,我送你出去读书。”傅云宪说,“日本或者德国,你选一个。”

傅云宪态度强硬,语气不容质疑,许霖看似也不想质疑,他垂着眼睛,一副逆来顺受、甘于命运摆布的样子:“都好。”

傅云宪微微眯着眼睛,打量对方。许霖始终眼眶微红,好像很委屈,又好像很内疚。气氛古怪,病房内平白生出一点湿热感,像有人将萦绕他们的空气咕嘟咕嘟地煮沸。

那天如果不是特警突然闯入,激化了矛盾,傅云宪完全有能力将许霖平安带走。傅云宪术后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托公安那边的朋友打听,才知道是上头突然接到匿名报案电话,所以才会派特警出动救人。

关键问题是谁报的警。许霖人在绑匪手里,不可能**有术,这群歹徒一旦被抓必定枪毙,也不可能出卖自己人。马秉元的手下皆是悍匪,马秉泉被抓时就曾拔枪跟警方对峙,他只身去救,既是自负,也是担心如果警方贸然介入,会让场面变得不可收拾。

所以报警之人的动机是救人,还是杀人,就很可疑。

这个问题的答案傅云宪没法从许霖脸上看出来,他说:“问你几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

许霖抬起头,与傅云宪目光交汇,不作声。

傅云宪问:“你爸爸和你哥哥的事情发生在十年前,那时你才十二岁,无依无靠,怎么长大的?”

许霖说:“有朋友照顾。”

傅云宪问:“谁的朋友?叫什么?”

许霖说:“也就是相亲邻里,已经叫不上名字了。”

傅云宪问:“真正的许霖呢?”

许霖说:“他……他不在国内。”

傅云宪问:“也是你的相亲邻里,送他出国了?”

许霖说:“他受了好心人的资助,后来就出国了。”

傅云宪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许霖说:“我们是邻居,同住棚户区,有事互相帮忙,渐渐就无话不谈了……”

傅云宪问:“就你们两个人?两个十二岁的孩子相依为命?”

许霖嘴唇动了一下,没挤出一个字来,反倒陷入沉默。

对方避重就轻,显然没有吐露实情,傅云宪略微沉吟一下,道:“谁报的案,你一定知道。”

洪兆龙入狱时洪翎不过十二岁,在公安系统内改变身份、处心积虑地接近胡石银与自己、出谋划策让检察院撤诉,再加上这回特警出动救人,这不仅需要多年的经营与谋划,还需要足够的人脉与资源,区区一个洪翎,实在很难办到。傅云宪认定,除了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洪兆龙当时一定还留下了一些朋党,那人很可能如今就在公检法系统之内。

“你出去读书,出人头地再回来找我。你有本事就送我进去,我会等着。但别再牵连许苏,他跟你爸你哥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他不欠你的。”傅云宪沉下脸,郑重警告,“再碰许苏,断一根指头就不够了,我没那么大度。”

许霖茫然地点了点头。傅云宪态度直接又坦荡,明明是要挟恐吓,但他不觉厌恨,反而感到羡慕。羡慕许苏。

傅云宪说:“我再问你一遍,谁报的警。”

“傅老师,我……”许霖嗫嚅良久,终于决定说些什么,门外忽然有人进来。

许霖抬起头,目光从三个人脸上一一掠过,唐奕川,傅玉致,许苏。

三个人神色迥异。

许苏是窘色,傅玉致是忿色,唯独唐奕川一如往常,一张脸像千尺深潭,泛不起一丝涟漪。

三个人坐下之后,许霖就走了。

唐奕川喊傅云宪“傅律”,傅云宪喊唐奕川“唐检”,两人不痛不痒地客套一番,说话间又有别所的律师来探病,呼啦进来好几个人,男女都有。

见了市检二分院的唐副厅长自然得打招呼,大多是向他祝贺高升之喜,有个看着有点八卦的女律师趁机套近乎:“唐厅这么年轻有为,不如趁这个机会双喜临门,请大伙喝喜酒啊。”

唐奕川微微一笑:“还没有合适的。”

也就许苏感觉不出唐奕川的官架子。唐副厅长话很正常,脸上也带着笑,可那点笑容高高在上,冷冰冰的。那个女律师还不死心,问了一句:“唐厅喜欢什么类型的,我们一起帮着张罗张罗。”

附和者众多,都问同一个问题。

唐奕川不紧不慢地看了许苏一眼,目光又挪至傅云宪的脸上,说:“秀气点、孩子气点的。”

傅云宪皱了皱眉。

傅玉致突然暴怒,当着众人面对自己亲哥嚷起来:“你他妈管好你的人!”

不待傅云宪作色,傅玉致就走了,脾气还挺大,直接摔门走的。

气氛挺尴尬,在场的律师无意搅和进兄弟俩的纷争,不一会儿,留下的几位也都告辞了。唐奕川对许苏说:“我提的建议,你考虑一下。”转而向傅云宪欠了欠身,随众律师一起出了门。

病房里只剩两个人,许苏察觉出气氛不对劲,缩了缩脖子,也想跟着大伙儿溜走。

傅云宪道:“你留下。”

许苏不否认,跟唐奕川同桌进餐时,他有点意乱情迷,男人么,都是视觉动物,他确实挺被这么优秀完美的唐副厅长吸引的。

许苏怕傅云宪追究那点心思,反倒恶人先告状,张嘴就倒打一耙:“许霖害你你还救他,是不是对那小子存有非分之想?”

“君汉是不能留了,”傅云宪伤重,伤不重也懒得跟许苏解释,“安排一下,送他出去读书吧。”

“读什么书啊,送他去东南亚当鸭。这么漂亮的小后生,当律师岂不可惜了——”许苏疾言厉色,气话频出,但脸没崩住,说到最后一个字嗤就笑了。

这是翻篇的态度,傅云宪也笑了,耐下性子随口哄他:“好,送他去。”

许苏胆子一日肥过一日,二话不说就翻身上床,跨坐在了傅云宪的身上。心道对方为许霖受那么重的伤,一个巴掌肯定不解气,还想再甩一巴掌,但这回没得逞,被傅云宪眼明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一把把人带进怀里。

“别瞎动!”许苏没轻没重地挣扎,胳膊肘往他伤口上撞,傅云宪直接吼他,“想当寡妇?”

许苏原还想挣扎,听傅云宪这么一说,立马躺尸似的绷紧了身体。他从傅云宪的胸口仰起脸,盯着他看。明知对方眼下不定硬的起来,他眼里的笑意十分叵测,带着点捉弄人的性暗示的意思。

傅云宪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揉了一把许苏的头发:“刚才唐奕川跟你说什么。”

“没……真没什么!”许苏嗷地喊起来,含糊地问,“叔叔,你们怎么就不对付呢?”

傅云宪说,这小子心机太深,绝非善茬。

傅云宪说,靠女人上位的小白脸,他看不上。

唐奕川是在美国念得初高中,可能想投身国内司法界,又回国念了政法大学。这倒不难理解,别说两国法系、国情大相径庭,毕业后五院四系的人脉也相当重要。

唐奕川固然优秀,但仅凭优秀很难一路高升。傅玉致大学那会有个女朋友,市检三分院一位处长的女儿,大三那会儿,唐奕川突然横插一杠,三个人的关系十分混乱,完全分不清是谁是钩谁是饵谁逢场作戏谁戏假情真。毕业后,唐奕川顺利进入检察院系统,为了避嫌,主动要求去二分院而非三分院,其实是早就另有打算了。没多久他就跟那姑娘分手了,如法炮制,又搭上了当时的市政法委书记姜书记,外头人都以为他们是嫡亲叔侄,怕是他狐假虎威自己放出的风去。

许苏以前就听过不少关于唐奕川的流言,但一直没放在心上。眼下这么运动比正儿八经的骑乘还累,待傅云宪的精|液尽数射在他的屁股上,他便小心侧卧在他的身边,闭眼小盹片刻。睁眼时,见傅云宪已经下地了,坐在病房里的沙发上,接了一个电话。

傅云宪伤势不轻,没心思应酬任何人,换作文珺跟他汇报工作,三句话不到就得被撵出去。但此刻的傅云宪耐心极好,苏安娜的胡搅蛮缠他照单全收,一直“嗯”“嗯”地答应着。

苏安娜的嗓门奇大,高亢的女声充斥整间病房,吵得人耳膜发胀。她提出的要求匪夷所思,比如想卖房子,和中介签了委托合同,唯恐被骗,想请傅云宪亲自替她把把关。

傅云宪道:“你把合同发过来,我让所里的律师仔细看看。”

岂知她话锋一转,反问傅云宪:“你咋不问问阿姨为什么卖房子啊?”

苏安娜也没比傅云宪年长多少,以阿姨自居就有点倚老卖老之嫌,傅云宪看着脸上已有倦意,但还是相当耐心地问:“为什么?”

苏安娜道:“我想在郊区买套房子嘛,投资,养老用的,就是手头还差了点钱,只能把住着的这套卖了……”顿了顿,她说:“就是想买的那套房是期房,后年才交房,这段时间我和苏苏可能没地儿住了。”

傅云宪咳了一声,问:“差多少?”

苏安娜说:“差个两百八十来万。”

傅云宪又问:“总价多少?”

苏安娜说:“三百万吧。”

谁摊上苏安娜这样的妈都得觉得够呛,分文没有就想买房,摆明存了讹人之心,许苏听得面红耳赤羞愧难当,刚想从床上起来,没想到傅云宪用手势示意他躺下,他对苏安娜说:“留点现金防身吧,哪里的房子,我买。”

苏安娜千恩万谢地挂了电话,一回头又约刘梅王亚琴来搓麻将,她扳回一城了,迫不及待地想跟她们炫耀。

对于这个认钱不认儿子的苏安娜,许苏很想说什么,但傅云宪示意他闭嘴。

傅大律师是有钱的,也不吝于为自己喜欢的人花钱。许苏累得伏在床上,恍惚中想起贺晓璞的婚礼。贺晓璞他妈是个特别本分朴实的农村老太太,婚礼上打扮得姹紫嫣红,与儿子抱头痛哭,知道的是这对母子喜极而泣,不知道的还当红事变白事,自己来错了地方。

许苏特别羡慕。他想带顾天凤去温榆金庭转转,他想特别骄傲地向傅云宪介绍,这才是我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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