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学到初中,许愿其实在爸爸嘴里也偶尔听到过原曜。
以前许愿爸妈还没这么忙,每天基本都能回家,自然也有时间去外面休闲娱乐。
有一次是许卫东去参加什么二十年战*友会,神神秘秘地说原曜爸爸经常在外地出差,这好不容易见一次,变化可大了,那才是最值得敬佩的人。
许愿年纪小,听得稀里糊涂,说爸爸你每天按时上下班不香吗?
许卫东摸摸下巴,说还是时刻奋斗在一线比较有成就感。
但他还说,这哥们儿还没搬走的时候就离婚了,自己天天在外面奔波,留个儿子在家里,哎呀,原曜这小孩儿还挺可怜的,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爹不管妈不疼的……
许愿那时候还不太懂这句话的份量,只觉得嗯嗯是挺可怜的。
然后转头就忘了。
上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来过一次教室,发了开学第一次月考的成绩单,说要拿回家让家长签字。
高三一班都是些成绩还不错的,是实验班的范畴,同学们上晚自习还比较自觉,几乎不需要班主任守着。
班主任一走,班长就拿着成绩单挨个挨个桌地发。
许愿和原曜分别是班级第十名和第五名。
许愿这成绩考个211倒是没问题,但是想要稳上一所985,还需要再接再厉。
旁边的李淳看出许愿的失落,低声道:“没事,这才开学呢。我们还有一年可以努力。”
“好,”许愿视线的焦点往自己的名字前挪了五名,“还差这么多……”
李淳看破他的意思,煽风点火:“差什么?你想考赢原曜啊?”
“不是。”许愿反驳。
“哎哟,这有什么。原曜这成绩都下跌了,以前他可是第一名。”
李淳把《教材完全解读》卷起来挡住脸,东张西望,继续说:“他理综随随便便上270。”
许愿不得不点头,夸得勉强:“还行。”
只是他没注意到,后桌正埋头刷题的人摸了摸脖子,耳朵动了动。
许愿是英语好,基本都是140多分,所以当初才动了出国留学的念头。
他差就差在理综,原曜的理综分基本是他到高考那一天都考不出来的成绩。
但现在他更担心的不是这个,是这个家长签字。
他和原曜两个人都是没家长管的,上哪儿找人签字去啊。
如果原曜愿意求他的话,他可以大慈大悲发发善心,给原曜签字。
到时候,他一定要非常高冷地说一句:
求我。
就像玄幻小说里那些魔教教主惩罚教徒一样。
许愿越想越开心,忍不住笑了几声,看得李淳一个橡皮擦扔过去:“愿愿你笑什么呢,怪吓人的。”
许愿一扭头,也学着他卷了本教辅资料,露出小尖牙:“复仇计划!”
九点半,下课铃划破寂静的校园。
晚自习放学,两个人绕开校门口满心期盼着接孩子的家长,又一前一后地坐公交车回家。
下车的站点离家属区还有一段距离,今天原曜不知道怎么了,走路走得慢,就换成了他在许愿后面。
下午去游泳馆野了一圈回来,原曜浑身酸痛,走路也就慢了。
他这会儿在想,那张成绩单应该怎么办。
夜晚,昏黄的路灯像往常那样陪伴着他们。
原曜戴着耳机,双手插兜,尽量加快步伐往前走,耳机里在放和学习无关的歌。
突然,有一辆面包车停在许愿旁边。
那是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正在环线路边停靠着,挂着外地车牌号,闪着应急灯,从后面挡风玻璃看不清楚里面坐了多少人。
原曜注意到了。
“天回镇?”
听不清驾驶座上的大叔说话,许愿只得艰难地重复一遍:“您是要去天回?”
“对啊,”大叔粗粝的手指拨弄着手机上已经停止工作的gps导航,“我这地图卡住动不了了……”
“去天回是往高架桥走,”许愿路感很强,他回头望了望不远处亮着绚烂灯光的体育馆,“看到那个发光体建筑了吗?从体育公园那边过去。”
大叔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那条高架桥是吧?”
“是的。”
“谢谢你啊小兄弟,我……”
许愿还没听完大叔说什么,突然感觉一股蛮力把自己拽过去。
他猛地一下子回头,发现是原曜把自己挡在了身后。
许愿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原曜微微喘着气,眼神戒备,嗓音很大:“你干什么的?”
“我……”
被这么一吼,大叔吓得手里的手机都砸到了档杆上,“老子就问个路你凶谁呢?”
“问路的?”
“对啊!”
“是问路么?”
许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曜这个问句是对着自己说的。
“真的是问路?”原曜追问。
他眉心紧紧拧起,看起来非常焦躁不安,手也抓着许愿的校服袖子,整个人还处于一种护食的状态。
“是问路,”许愿不知道什么情况,只得先安抚他,“怎么了?”
“没什么。”
听他确定了,原曜才把许愿放开,并且拽着他的袖子把人往人行道里带了点儿,当做什么事儿也没发生。
“快回了,跟上。”
原曜扭头就走。
他是一副矜贵长相,眉骨高、眼窝深,抬起下巴说话时总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显得有些许不近人情。
但是刚才在被原曜护着的时候,许愿是能感觉到对方的担心的。
“等等!”许愿跟着走小步跑上去,“刚刚怎么了?”
原曜不动声色,脚下步履飞快:“保持距离。”
“喂,”许愿有点委屈,跟得都喘气了,“你怎么了啊。”
原曜状态不太对,看起来不是情绪不好,更像是生理上的什么不适反应。
再靠近一些,许愿感觉他在微微发抖。
许愿不得不问:“你抖什么?”
原曜只是说:“冷。”
“你以为那是抢劫犯?”
“没有。”
“怎么会有抢劫犯呢。”
许愿跟在他后面,少年音色带笑,在夜间有一丝丝独特的慵懒意味,“我们这儿这么安全,不会有坏人的。”
不会有坏人的。
六个大字打得原曜心头一颤。
他一回头,望见许愿在没有其他行人的街道上站着对他笑。
许愿书包带子没有乖乖地背在肩膀上,而是懒散地挂在臂弯里,马路上的巨型路灯和车灯将整个画面的色调变得暖了。
人车过往川流不息。
只有这个人和身后的整片天空被定格在这里。
看他破天荒地停下来,许愿像被塞了颗糖进嘴似的,连忙追上去,“怎么啦。”
原曜没有马上回答他,只默默缩短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你不要随随便便和陌生人讲话。”他说。
“人家就问问路。”许愿不满自己好心办坏事了。
原曜停下来,反问:“万一把你拽上车拉去陌生的地方折磨你,再把你杀掉呢?”
许愿被吓一跳:“不会吧?”
“嗯,不会的。”
沉默了几秒,原曜继续说,“走,回家了。”
许愿听不懂他自相矛盾的话。
回到家之后,许愿换好鞋,准备去穿拖鞋,余光却看见原曜帮着把自己的鞋也放进了鞋柜。
这人今天吃错药了啊……
先是在路上冲上来神经质似的护着他,现在又帮他收鞋。
要知道以往原曜可不管这些的,最多在拖地扫地的时候,把不是自己的鞋往旁边带一带。
许愿把书包放下来,“来,把你成绩单给我。”
原曜一怔:“干什么?”
“给你签字啊。”
许愿从书包里摸出一支中性笔,“你爸妈都不在,我不签谁签。”
这句话听起来跟占人便宜似的。
不过原曜没跟他计较,点点头,把叠得整整齐齐的成绩单掏出来,展开了给他。
原曜蹲下来,看许愿握笔如握剑,拔个笔盖都拔出一副迎战考试的架势,提醒道:“可是班主任已经认识你的字了。”
“我用左手签。”
说完,许愿才想起来原曜是被判给爸爸的,问,“嗳,你爸叫什么?”
原曜沉默几秒,有些不情愿地说:“原向阳……向日葵那个向阳。”
原向阳你儿子摔跤喽!
向阳今天这么早回来了啊诶你媳妇儿呢?
小原你家小子额头流血了估计又在院儿里闹了……
哎哎哎哎原向阳你儿子追着我家许愿干什么!
……
听他这么一说,关于原曜爸爸的记忆在许愿的脑海里又复苏了一点,依稀记得那是个又高又壮的叔叔,头发总是理得很短,侧面鬓角有一块长好的深疤,一身和警服不符的匪气,很爱笑,但一面对儿子就特别严格。
“原叔名字好适合当警察。”许愿笑了笑。
原曜迟疑一秒,“是吧。”
“签好了,别谢我,真要谢就叫我哥吧。”许愿的字漂亮,用左手也签得龙飞凤舞。
“真行。”原曜看着成绩单上未干的墨迹,笑了。
“小气。”果然无视要求。
原曜继续无视,说:“你的呢,我帮你签?”
许愿脸一僵,收敛笑意:“没事。我去找我爸妈签。”
他说着,低头看一眼微信,爸妈都还没回消息。
原曜了然:“现在去吗?”
虽然他没去过许愿父母单位,但是也记得那里离家属区也就十多分钟车程,夜里骑车的话半小时就到了。
但是那一条路有点黑。
这个点了,活动中心的小卖部应该还开着门,路上还有一些在散步的行人。
想了想,原曜还是说:“我陪你去吧。”
许愿已经从客厅抽屉里翻了个光线超强的手电筒出来,“不用,我自己去。”
他像是怕原曜会追上来似的,把手电筒夹在咯吱窝里,用最快的速度穿上鞋,抓过鞋柜上的钥匙,晃了晃:“我去去就回。”
说完,门“砰”一声关上。
原曜站在客厅里朝外望,看见许愿高高兴兴地拿着成绩单,脚底抹油似的,一溜烟跑走了。
原曜心想,可能他只是想单独见一下父母吧。
半小时后,许愿站在单位门口,手足无措。
一到这儿,他就大概明白为什么爹妈都不回消息了。
单位门口围了一些特警,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一看见他,有个拿着防爆盾的叔叔就从岗亭里出来了,表情严肃,直接把许愿赶到立起来的黄色警戒栏外,“这里不能久站。”
许愿戴着口罩,眼睛亮亮的:“我找……我有出入证明的。”
“今天是工作日,请尽快离开。”他摇摇头,做出让许愿离开的手势。
许愿低头看一眼脚下踩着的警戒线,挪了挪步子,一点一点地挪到了安全区域。
“是有什么事吗?”
“保密级。”
“好吧。”
他也不再为难别人了,只是抬头,看警戒栏内黑压压一片的建筑,忽然觉得冰冷。
特警的话像吹过原野麦浪的风,压得他这麦穗抬不起头来。
没办法。
许愿只得灰溜溜地跑回了家。
进屋之前,他在楼下的花坛边坐了好一会儿。
对门婶婶来收衣服,看到他坐在那儿发愣,又问他:“愿愿,大晚上坐这儿干什么?”
许愿收起满面愁容,笑得乖巧,嗓音脆生生的:“婶婶,我刚夜跑运动完,我歇会儿。”
他刚刚发泄似的跑回来,像没人要的小疯狗,头发乱糟糟,还弄了一身汗。
“哦,别吹太凉的风。回头感冒了可不好了。”
婶婶说,“你等我一下。”
没过几分钟,婶婶从楼上拿下来一包塑料袋装好的东西。
她献宝似的把塑料袋拆开,眉开眼笑:“这是我下午去排队买的闻酥园,排了好久,给我家姑娘买的。”
许愿闻着那香味,吞了吞口水。
婶婶看他有食欲,不好意思地接着说:“小时候你和原家那小子爱吃闻酥园鲜花饼得很,可惜今天卖完了,我就随便买了个。买的这个是什么拿破仑,也不知道起的什么洋名儿……”
许愿记得她女儿前年考上了大学,据说是去上海了,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在家属院里。
那就是……
还记得原曜吧。
原曜被除了自己之外的人记得,他还有一点欣慰。
心头一暖,许愿接过那袋闻酥园,低声道:“我和原曜谢谢婶婶了。”
“哎呀,你们俩都是好孩子。父母太忙,怪辛苦的……”婶婶顿了顿,安慰似的,又说,“我听说,你妈妈国庆排上了假期,可以休息几天。”
“好的。”
许愿手掌心里还攥着那张成绩单。
听婶婶这么说,他心头不免一酸。
临上楼前,婶婶加大了音量:“你俩好好相处啊,别像小时候那样闹来闹去的。”
许愿点头。
也是,小时候的仇不过就是谁看谁不顺眼。
这两个孩子在家属区里出了名地爱闹,为了抢个遥控挖掘机,一言不合就抱摔成一团,滚得一身泥不说,等打完腿脚手上都没劲儿了,还要张嘴拿牙咬。
许愿娇气,又经不起咬,手被啃出印儿了就哭,哭得双眼通红,还死犟,就瞪着原曜看,抢不过还不放手。
原曜是个机灵的,看他哭了,也哭,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恨不得咬死对方。
想到这里,许愿一低头,看膝盖上的一个疤,就是和原曜“决斗”的时候留下的。
那个疤也影响了他的人生走向。
可能婶婶误会他们是吵架了,所以自己才到楼下来散心吧。
婶婶说的那句话,他怕原曜听到,又怕原曜听不到。
“我们挺好的。”
许愿说着,挥了挥手,进单元楼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愿愿:我今天捉到一只蝴蝶。
原曜:什么蝶?
愿愿(扯过对方的耳朵大喊):沃斯尼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