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平时翻出去吃东西我们不管,但那是上课时间,成何体统!”
教务处主任再一次造访高三一班,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个学生居然敢在上课时间,敢在监控摄像头下跑出去翻墙。
那堵墙的另一头没有摄像头,拍不到墙那一边的情景,但教务处又调查了挂在后门小街上的监控,能看见这两个人是打车走的,还一前一后,不知道是要去干什么。
许愿在前排,原曜在后排。
俩高个儿在座位上这么杵着,被训得面无表情。
许愿看着更可怜,额前细碎的刘海被雨淋得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前,他甩甩脑袋,想起小时候一下雨就跑院儿里去转伞,转得衣服湿透,回家妈见打。
班主任心急,知道许愿是跟着跑出去的,帮忙辩解道:“主任,他们也按时回来上课了,您看这,要不就暂缓处理?”
教务处来了好几个老师,正低头往花名册上扣这两个人的操行分。
主任瞥一眼他们,厉声厉色:“他们违反了记录!有哪个学生能在上课时间明目张胆从办公室跑出去的,怕老师看不见是不是?!”
“喂,到底什么事啊……”白条把书举起来遮住半边脸,踹舒京仪一脚,“舒京仪你肯定知道内幕!”
舒京仪叹气,小声说:“别乱说。我真不知道。只是我没见过原曜急成这样,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就跟着慌了。”
白条瞪了一眼教务处主任,忿忿道:“真是,没完了还。写个检讨了事。这事我熟,我那还有模板呢,可以给他们俩抄。”
舒京仪这才踹回去:“你闭嘴吧你。”
班主任急忙看了一眼半棍子打不出一个响的原曜,还在护犊子:“但原曜他真的是家里有事情,才会往……”
“老师,”原曜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我接受处理,这事确实是我不对。下课我来教务处接受处理。”
言下之意,这事和许愿关系不大,他就不用去办公室了。
许愿微微怔愣,举手道:“我也去。”
原曜感觉胸口有一团气在横冲乱撞,只恨自己是站着的,不能在桌子下给许愿一脚。
两个人都揽烂摊子的结果就是被通报批评。
因为高三学生上课时间逃课的影响太过于恶劣,年级组只能忍痛割爱,让两个孩子去操场翻墙的那个位置罚站,一直站到晚自习下课。
白条也猜对了,还得写两份检讨,写完了要在第二天晚间休息时间去广播站念给全校听,检讨复印双份张贴在年级公示栏。
这还算是从轻处理。
年级组长说考虑到都是成年人了有自尊心,就不用在全校大会上念检讨了。许愿心想,小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
罚站的那一天晚上,许愿怕冷,里三层外三层地裹得特别严实。
操场上安静得只剩下教学楼里书本翻动的回响。
学校附近有一座电视塔,他站在操场的角落,仰头还能看见电视塔散发出的五彩光芒,天空被映射得紫红紫红的,唯独这一处如此黑暗。
他和原曜没挨在一块儿站,没机会搞小动作,只得迎风而立,盯着原曜看了两三个小时。原曜个杀千刀的,穿得少却站如松,微微侧着头不吭声,丝毫看不出是在罚站。
“嘿。”许愿喊他,尽量没动嘴型。
操场正对着教学东楼,教务处主任和年级组长那两个灭绝宗师正站在走廊上监视他们,脖子伸得老长,就差去天文社借个望远镜观察他俩了。
“嘘。”原曜轻声。
“……我好无聊。”
许愿音量很小,不着痕迹地朝原曜那边挪步子。冬夜的风是最冷的,每一下都往骨头里吹。
稍微侧了脸,原曜勾起唇角,笑了,把另一边耳朵上挂的airpods露给许愿看。许愿还他一个大白眼,怪不得你不觉得无聊。
晚上操场的照明灯不够给力,许愿在明处,原曜在暗处,互相看不太清对方的五官。
许愿正想再挪过去一点,只见站在东楼走廊上的教务处主任摆摆手,冲他们喊话:“靠那么近干什么!”
许愿低声抱怨:“靠那么近干什么,你说我干什么?我冷啊,无语。”
隔得太远,两个人前言不搭后语,在跨服聊天。
“真这么冷?”
原曜像是在寒风中听见了他压着嗓子骂人,轻笑一声,平时冷硬的轮廓柔和许多。他这一笑,许愿就感觉他在说:真的是冷吗是不是想挨着我啊?
“哎呀。”许愿又娇了,打个喷嚏,“明天铁定发烧,这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原曜嘶了一声:“别乱说。”
“说什么话都要管我。”许愿扭过头,发现原曜离自己又近了点。怎么回事我没动啊。
许愿垂下眼来,把注意力都放在原曜那双洗得雪白的球鞋上,果然,原曜在悄悄动自己的脚,一步一步往自己这边挪。
没两分钟,他们俩就挨在一起站了。
许愿是个怕老师又怕家长的,但关键时刻还是能壮起胆子。他担心原曜又被训,才问了一嘴:“会不会被骂啊。”
“管他的,操场太冷了。”原曜迎着风笑了,随意的神态和平素截然不同,“没规定说不能挨着罚站。”
许愿第一次觉得动个胳膊那么艰难。
原曜还不是和他并排站的,稍微侧了侧身子,像一堵墙,为他阻挡住从一些北边吹来的风。他的手臂贴着原曜的,手冰凉,唯有贴着的那一片肌肤是热的。
走廊上的两个主任拼命挥手,做手势,示意他们两个要站远点儿。原曜就像没看见似的,把头看向另一边。
许愿的黑眼仁很亮,语调里带了做贼心虚的兴奋:“被看见了。”
他和原曜在众目睽睽之下做着不被允许的事情。许愿心上涌入怪异的禁忌感,他没觉得抗拒。
“看见就看见,我不想再照顾发烧的病人了。”原曜嘲弄道。
许愿想,这人嘴巴真硬,堪比钢筋混凝土。
他忽然就觉得这么靠着挺好的,这段罚站的时间像是他从原曜身边偷来的,他甚至希望,罚站的时间再长一点,长到太阳重新升起,冬夜漫长无眠。
许愿身体底子的确要差点儿,又连连打了两个喷嚏,打得原曜直接脱了校服外套,随意地扔给他。
攥着手里的校服,他想起才认识的时候,原曜也是这么把衣服脱给自己。
原曜还特别傲,特别高冷,扔完外套后仰起脸,无所畏惧地与教学楼走廊上的两个主任遥遥相望。他薄唇紧抿,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他里面只有一件打底加绒的长袖t恤。
许愿脑子浑了,用肘部把原曜的手臂往后顶,从袖口探出手指,在两个人的身后摸到原曜露出来的那一截手腕,指尖顺着温热的脉搏、掌心往上摩挲。
操场上还是很黑,唯有那一束光源照在跑道上,他也没想到老师能不能看得见了,紧紧地握了一下原曜的手,然后松开。
手心酥酥麻麻的。
原曜愣了一秒,道:“你干什么?”
“看看是不是热的。”
“热吗?”
“没试出来,我再试一下。”
许愿觉得自己在占便宜似的,把原曜一只厚实又热乎的手捏了又放,放了又捏,捏了好几下,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那天,许愿仿佛有了最坚硬的铠甲。
他免他风雨,免他无所依。
可惜,成为铁甲小宝的后果就是再写一份检讨。
两个人的双份检讨变成了四份,那得花了不少时间,许愿想到淘*宝卖一种能够帮着抄双份的写字机器,搜了一下发现价格能抵小半个月生活费,还是算了。
罚站结束后,许愿一个人背着书包跑去办公室找班主任,问这事儿能不能不通知我爸妈啊?
班主任说年级组长已经通知了家长来学校,但你妈妈好像说得有空了再来。
许愿抱着胳膊在走廊上祈祷,上帝菩萨玉皇大帝都求了个遍,眉心拧成团,头一回这么期待于岚贞没时间搭理自己。
原曜那边应该不用操心了,找他爸?
连人都找不着。
晚上回了家,还没休完假的于岚贞早早地就在沙发上等着了。今晚的夜宵格外丰盛,还有两杯燕麦牛奶,许愿用手背一碰,是热的。
于岚贞听班主任描述的情况,大概能猜出来原曜没命地往外跑的原因是什么,心中怜惜之意又起,根本没提两个孩子在学校里被处罚的事情。
原曜看起来挺轻松,还把原向阳带的广西特产放到桌子上,说给叔叔阿姨吃,这是他爸托人带的。
许愿盯着云片糕上那张“给小愿吃”的小纸条,想起那几盒贴了标签的退烧药,心想原曜还真是跟他爸一个样。
等原曜去洗澡了,于岚贞才把许愿拉到厨房里去,轻声道:“小原他爸真没事吧?”
“没事,”许愿催她,“妈你快去休息吧,我俩得写检讨了。”
因为两个人的任务量一样,许愿干脆就拿着纸在客厅的茶几上开始摆摊,也招呼原曜过来一起写,写完了好睡觉。
写检讨这种事全看天赋。
原曜写一些胡编乱造的台面话完全不打草稿,那叫一个行云流水、顺畅自如,根本不脸红。而许愿就惨了,写检讨都是他初中才干的事情,憋了半把个小时只憋出几行字,提了好几次“我错了”。
“你这不叫检讨书,叫道歉书,”原曜把自己写完的那一张纸递过去,“参考参考我的?或者你在网上查查,别浪费时间。”
“我手机在你那儿。”许愿指了指桌子上唯一发光的物体,“我数到三,你得把手机给我。一,二……”
原曜一边写一边说:“马上。”
“二点一,二点二……”许愿顿了顿,握住原曜的手腕,求他似的,“你不给我面子。”
“这不是还没数到三么?”原曜没停下笔,笑容浅淡。
累了一天了,他疲倦而慵懒的声音回荡在客厅里,很是好听。
许愿的手扣在他腕上,他却还在写字,身体前倾,许愿的手背自然而然就碰到了原曜胸前那一块。
淋过雨才烘干的衣物炽热、湿润。
衣物下的皮肤也有一样的温度,好像有什么生物在等待破茧而出。
许愿想起早晨喝的白粥,一口从喉咙吞咽下去,烫得心口疼。
操。
他是不是在撩我啊。
许愿侧过脸去,盯着原曜奋笔疾书的样子,目光汇聚到那手上,想起今晚交握的双手,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只感觉心跳得更快了,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快,快得像有一只藏了小鸟的闹钟,小鸟不停地从闹钟里弹出来,报的还是秒数,一秒一下,一秒一下,鸟喙里叫着……
你喜欢他。
你喜欢他。
你,喜欢他。
没握住的笔一下滚落到茶几的地毯上,许愿睁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