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在不在其位,能为安西军多争取物质顾青都会努力促成。
因为他很清楚,安西军主帅的位置他很快就会重新坐上去。趁着和平的时候多拿多占,否则一旦等安禄山起兵,李隆基仓惶逃往蜀地,朝廷一切都乱了,那时安西军若欲筹粮只能靠自己,朝廷再也给不出一文钱,一粒米了。
“杨相,安西军粮草兵器和战马都不够,愚弟在安西时见将士们餐风露宿,日子过得非常辛苦,很多将领的铠甲都已生锈,很多长戟已豁口,横刀已卷刃,让他们拿着这些破烂东西为大唐戍守边疆,愚弟心中着实不忍。”
杨国忠不解道:“贤弟已被调任回京,安西与你再无干系,何必为他们再尽心力?”
顾青深深地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愚弟统领安西军数年,对部将们都有了感情,虽已不在其位,但他们的艰苦困顿愚弟仍然历历在目,愚弟是心善之人,怎见得昔日袍泽如此受苦?还请杨相多多拨付粮食兵器战马,愚弟感激不尽。”
杨国忠叹道:“贤弟,你啊,确实太善良了,但朝廷国库每年所支皆有定数,上月哥舒翰还来信向我告状,说我处事不公,给安西军那么多东西,却还欠着河西军的粮草,愚兄也很是为难啊。”
顾青挑了挑眉,呵,哥舒翰那老穷鬼,居然背着自己告黑状,看来对他还是太仁慈了,下次见到他后,不仅要让他流下贫穷的泪水,还要让他流下羡慕的口水……
“杨相,杨相……”顾青凑近了他,压低声音神秘地道:“愚弟在安西待了几年,搜罗了一些本地特产,愚弟回长安后将特产送去杨相府上,请杨相把玩鉴赏一番……”
杨国忠两眼一亮,也压低了声音道:“本地特产?”
顾青严肃点头:“本地特产,都是一些不值钱的金器啊,玉啊,西域宝石啊什么的,不值钱。”
杨国忠懂了,矜持地捋须微笑道:“本相为官清廉,从来不收礼的,不过既然贤弟说不值钱,适当收一些无妨,君子亦有礼尚往来嘛。”
顾青也懂了,会意地一笑:“愚弟便安心等候杨相的‘礼尚往来’。”
杨国忠笑道:“回头我给武部批个函文,嗯……安西军将士为国戍边,饱经风霜之苦,身为大唐右相,怎能视边军将士疾苦于不顾?贤弟放心,你的事便是愚兄的事,一定办妥。”
“多谢杨相,愚弟还要去拜见贵妃娘娘,先行告退,稍停有瑕,愚弟再与杨相痛饮。”
杨国忠急忙道:“见贵妃娘娘是正事,不可耽误了,贤弟快去,有瑕随时来寻愚兄。”
…………
小宦官领着顾青来到荷花池。
时已隆冬,荷花池内一副破败的景象,池内只见凋零腐烂的荷叶和淤泥,杨贵妃却在亭子中摆置了一张胡床,胡床的四周围着几只大铜炉,她穿着紫色的宫装,肩上披了一件氅皮,正静静地半躺在胡床上,看着凋零的荷花池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顾青远远看到杨贵妃的模样,心里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天灾人祸,红颜薄命。她只是一个享受爱情的痴傻女人,她的世界只是这片后宫,未曾做过祸国之事,却担负了祸国的千古骂名。
男人把江山玩坏了,后世所谓专家却将罪名怪在一个女人头上,未免可笑。
算算日子,安禄山马上要造反了,待反军过了黄河,潼关失守,李隆基带着杨贵妃仓惶逃往蜀地,杨贵妃的悲剧也将上演。
可是顾青怎能让这样的悲剧出现?
杨贵妃对他真心实意,不含一丝虚假,她是真将他当成了弟弟般疼爱,顾青能走到今日,也得了杨贵妃的臂助。
这是恩情,要还的。
定了定神,顾青穿过曲折的水榭,来到凉亭前,朝杨贵妃行礼。
“臣顾青,拜见贵妃娘娘。”
杨贵妃收回失神的目光,见面前站着顾青,不由高兴欢呼一声,上前便待握他的手,顾青急忙后退一步,含笑道:“娘娘,数年不见,可不能一见面就害我,授受不亲呀。”
杨贵妃站定了脚步,瞪了他一眼,道:“年岁渐长,却还是这般没正经,阿姐牵一牵阿弟的手,谁能说什么?”
顾青心头流过一阵暖意,轻笑道:“暌违数年,娘娘还是这般绝色倾城,依稀更年轻了几岁,莫非娘娘服用了太上老君的不老仙丹?”
杨贵妃掩嘴笑道:“你这嘴儿,哄人越来越厉害,为何在别的女子面前却像一根木头似的?要么不说话,要么说话便气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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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茫然道:“娘娘怎知我……”
话没说完,杨贵妃白了他一眼,道:“你该不会忘了万春公主吧?那傻姑娘至今还对你……嘻嘻。”
“对我嘻嘻?”顾青讶然:“臣何德何能,竟让公主殿下对臣……嘻嘻,娘娘,嘻嘻到底啥意思?”
“还装糊涂!”杨贵妃狠狠瞪他一眼,道:“回长安后去见见她,人家不远千里给你送新铠甲,你难道就毫不动心?难不成你的心真是木头做的?”
顾青明白了,苦笑道:“娘娘,臣已有未婚妻了。”
杨贵妃一愣,然后若有所思道:“是了,听睫儿说,你与故贤相张九龄之孙女来往甚是亲密,难道你的未婚妻是她?”
“正是。”
杨贵妃盯着他的眼睛,道:“睫儿对你亦不差,你难道对她一点都不动心?”
顾青想了想,万春这女人脾气大,性格傲娇,尤其还爱逛夜店……嗯,权贵夜宴,若与她成婚,每天晚上给自己来一句“宝贝晚安,宝贝早点睡,我还要去下一场派对”……
于是顾青正色道:“娘娘,强扭的瓜不甜,臣对万春公主殿下实在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杨贵妃叹道:“罢了,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终生大事我不能害你,也不想害她,好自为之吧。”
坐在凉亭内,顾青与杨贵妃聊了很久,杨贵妃似乎很久没这么快乐过了,不仅缠着顾青让他说塞外风土人情,还要他说当年领军歼灭吐蕃军的经过,顾青一直说到口干舌燥,杨贵妃这才意犹未尽地表示满意。
天色不早,杨贵妃吩咐举宴,并让宦官请李隆基来,算是为顾青接风。
当晚华清行宫热闹非凡,顾青遵旨回到长安后,李隆基对他的猜疑心也打消了不少,晚宴时特别高兴,顾青的接风宴不仅李隆基和杨贵妃参加,就连在华清行宫内的杨国忠等一些伴驾朝臣也受邀而来。
窈窕婀娜的舞伎挥舞长袖,一颦一笑美艳动人,宴席杯觥交错,酒色怡人。
顾青已半醉,端着酒杯失神地注视着殿内的众生相,神情恍惚。
长安的高阁华殿内,君臣权贵举杯痛饮,华丽的辞藻与优美的舞姿堆砌起盛唐的奢靡,而遥远的安西,将士们此刻正站在大漠里,身披锈甲,手握长戟,忍受着刺骨的寒风,警惕地注视前方的边疆……
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顾青的脑海里,两个时空不停反复切换,一时竟已分不清眼前的一切是真实还是幻象。
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边陲苦寒之地骤然回到奢靡的长安,回到纸醉金迷的权贵人群里,顾青突然发现自己很不适应眼前的一切。
一切真实或虚幻的画面在脑海里渐渐烟消云散,眼前只浮动着慑人心魂的几个字。
“不公,不均”。
酒宴散去,宾主尽兴而归。
第二天一早,顾青便向李隆基辞别,欲待回长安见见故交旧友,休整几日后再上任右卫大将军。
李隆基见顾青一脸疲惫之色,情知他从安西赶回来未曾好好休息过,于是很通情达理地让他回长安了。
其实顾青很清楚,留在李隆基身边,多拍他几天马屁对自己更有利,毕竟晚年昏聩的李隆基就喜欢臣子在他面前歌功颂德。
可是顾青实在无法勉强自己在昏君面前陪笑谄媚,偶尔逢场作戏似的哄哄他就好,不能拿它当职业呀。
再说顾青确实有些反感如今朝廷的风气了,杨国忠当了右相后,朝堂风气对李隆基愈发的逢迎奉承,昨夜的晚宴上,杨国忠和朝臣们对李隆基可谓是马屁如潮,一发不可收拾,顾青这般厚脸皮都看不下去了。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顾青冷眼看着大唐的朝堂,里面充斥着魑魅魍魉。
回到长安,顾青首先去了自己的府邸。
前日回长安时径自去了李十二娘府上,自己家却连门都没进,说来有些惭愧,没有大禹治水的本事,却有过家门而不入的毛病。
李十二娘的十几名女弟子一直跟着他,让顾青感觉很怪异,生平从来没有被这么多女人围绕过,无论前世今生,女人但凡接近自己,只消几句对话,她们就会立马翻脸,掉头就走,从无例外。
入城后牵着马,顾青来到自己府邸门前,许管家正打开侧门,伸展着懒腰走出来,见顾青站在门外含笑看着他,许管家眼睛眨了眨,然后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终于确定眼前是自家主人后,许管家老泪纵横,扭头朝门内大喝道:“家主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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