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黄色的铁锤握在手里,传来十足的分量福、
作为一名出色的铁匠,一名不是自认而是被大众所称赞的出色铁匠,对于金属材质的敏锐程度,早就刻到了骨子里,就算从未亲眼见过黄乌铁,在握住锤子的瞬间,便不会再有一丝疑虑。
樵山便信了那些曾经嗤之以鼻的传。
黄乌铁锤只是让他感到震惊的原因之一,或者,只是让他陷入无法自拔的震惊中的一个很的组成部分。
真正让他久久无法收敛心神的,是刚刚亲眼所见的那幅场景。
一个不知身份的壮汉,当着自己的面,以一种令人叹为观止的锻造方式,带来了一场视觉盛宴。
汉子的锤击方式没有任何神异之处,也不显得花里胡哨,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青壮汉,以最淳朴最原始的法子,一下下敲在尚未成型的铁木上。
那根自己牟足全力都未能动弹丝毫,甚至还险些被反赡怪木,在汉子手中就好像变成了一滩棉花,在汩汩冒着气泡的岩浆上方,被汉子随意改变塑性,最后在滚烫的温泉中发出咝咝响声。
从始至终,汉子都没有过一句话,手中动作就像是山间流水般自然,明明朴实无华,然举手投足间却充满着一种返璞归真的气质。
这才是真正的锻造大师。
樵山一直瞪到眼睛干涩,才艰难地闭上眼睛,脑海中在不断回忆先前壮汉的一举一动,仿佛那每一个动作,每一次肌肉的变化,都是弥足珍贵的宝贝。
“只是打把锤子,不用想那么久。”
汉子似乎觉得有些口渴,将那把硕大的铁锤随意仍在泉边,然后从温泉中捧起一?g水,就这么仰头喝下。
樵山战战兢兢地回过神,声音颤抖道:“你……不,您真的是……那位山丘之王?”
“已经过好多次了,如假包换。”
壮汉笑了笑,粗糙的大手随意在肩带上抹了两下,拍拍自己胸脯道:“除了老子,谁还能有这么出神入化的技术?”
樵山刚刚升起的一丝敬畏之心,瞬间烟消云散。
这话得可就一点都不神仙气儿了啊。
樵山定定心神,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想象中那么震惊了。
或许是早就有所心理准备,加上先前又看了一场叹为观止的“表演”,内心深处早就认定了对方的身份。
是啊,除了那位山丘之王,矮人族中怎么可能再找到另一位拥有如此高超技艺的铁匠?
“试试。”
壮汉突然开口,樵山愣了一下,随即才明白对方的意思,这才后知后觉的看向那把黄乌铁锤。
这把新锤明明比自己原本那把长了近一倍,却偏偏力量分布的极为匀称,樵山左右手来回掂了两下,眼神却越发明亮。
抛开原本的材质不,铁锤的内部结构,在那看似朴实实则精准的锤击下,已经形成了难以想象的致密结构,更加难能可贵的,还是铁锤本身的受力点几乎与自己的握把方式严丝合缝,明明外形比原本那把长出许多,用起来却比之前更加得心应手。
就好像这把锤子……生就该属于他。
这句似乎是废话,经过那种炉火纯青技艺锻造的器具,怎么可能会是凡品。
“简直找不到更趁手的锤子了,多谢前辈。”
樵山诚恳道了声谢,眼中却再次涌现出一抹疑惑,又有些不敢开口。
壮汉脸上显出一抹无奈,摇头道:“再一再二不再三。”
樵山终于不再怀疑了。
壮汉的长相或许可以更改,但立在池边的那把锤子,却怎么都做不了假。
只一眼,樵山就认定那就是传中的无上神器——破山锤。
能够使用破山锤的矮人,自然就是那位山丘之王。
樵山呼吸急促了不少,眼中流露出一丝渴求之色。
壮汉见状,摇了摇头,笑道:“不是我气,那把锤子只是一道虚影,就和现在的我一样,就算你想试试,也根本拿不起来。”
樵山神情恍惚了一下,脸上不由露出遗憾的神情。
壮汉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微笑,见樵山低下头,随意挥了挥手:“不用这么拘谨,把你找来的人就是我。”
樵山愕然抬起头,这才回想起之前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召唤,终于彻底恍然。
“我找你来,是有点事情要让你去做……不过在正事之前,可以先闲聊几句,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有什么请求也可以提出来,我看看尽量做到。”
樵山赶紧又垂下脑袋,言语恭谨道:“能够亲眼见到老祖宗一面,就已经是樵山无上的荣幸了,怎么敢向您提出什么要求……您有何吩咐,但无妨,晚辈只要能够做到,一定鞠躬尽瘁。”
壮汉笑眯起眼睛,没好气道:“明明心里根本就没多少敬意,就别表现的这么诚惶诚恐,矮人啥时候都变得这么虚伪了?”
一眼被看破心思,樵山脸色微窘,却随即恢复正常,脸上的惶恐之意也消失不见,以一种尊敬却不失礼仪的表情看向他。
“这才对嘛,”壮汉抓了抓胡子,一脸满意道:“虽然站在我的立场这么似乎有点不对,但乌托邦的风气确实还不错……不过你还是有点拘谨,刚刚让你提要求,可以看做是一种等价交换,就算我是希留,想要找人帮忙,自然也得给予报酬。”
话到这种地步,樵山也不敢再推诿,却又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可以让这位老祖宗提出请求,一时也不知道该问什么。
想了半,才心翼翼问道:“前辈……长得倒是和后世流传下来的雕像有些不一样……”
“有话直就好,你是觉得见了我的真容,实在是有些猥琐,与以前那伟岸雄壮的印象差地别吧?”
樵山尴尬的点零头,汉子无奈道:“这些又不是我决定的,都是后人为了缅怀先烈的‘敬意’……谁不希望族里的英雄是下无敌丰神俊朗的样貌呢?最初时候倒也没现在这么夸张。
不过……你知道的,有些故事越往后越偏离真相,最后干脆就是南辕北辙。所以到底,我们五个老家伙的形象是否英俊伟岸,也只是你们这些星斗民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樵山面露恍然状,“所以现世流传的那些关于您五位先辈的形象,全部都是假的?”
樵山自以为找到了答案,恍然道:“我就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像自然女神那么美的精灵,那些传里几乎都要把这位女神形容成上的星河……还有那位人王,事实上也没有普世那种潇洒威武的形象吧?”
壮汉脸上难得现出一丝尴尬之色,轻咳两声,“这个……差不多也就那么回事吧,在我眼中,他俩倒也的确算不上丰神俊朗、倾国倾城……”
樵山微微张大了嘴巴,从壮汉略显结巴的语气中,推导出了一个令人错愕的真相——
“难道五神流传到后世的雕像,只有您的……”
“下一个问题!”
壮汉终于恼羞成怒,一巴掌拍在樵山肩膀上,差点让后者直接离开这美丽的人世。
连缓了好几口气,樵山揉着已经失去知觉的肩膀哭丧着脸道:“那您现在究竟是……什么状态?”
感觉直接问一位老祖宗现在是或者还是死了,无论从情理还是伦理上都有些诡异和不合适,樵山只好换了一个较为委婉的问法。
汉子先后两次拍了他的肩膀,除了力气大的异乎寻常,樵山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就好像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活生生的人。
可理智告诉他,希留已经逝去了数百年,甚至于近百年连神迹都已经无法赐下。
这种异常,一度被认为是五神彻底陨落的标识,毕竟所谓的神明,终归也是从肉体凡胎中晋升,任凭实力如何强大,也逃不过生死轮回。
然而若是五神真的全部陨落,眼前这位又是怎么回事?
樵山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一片浓雾中,周围有着浓浓的阴谋的气息,这位老祖宗找到自己,很大概率不会是什么好事。
想到前不久发生的事,以及乌托邦全域遭遇的灾难,樵山突然灵光一闪,如果还不能将两者联系到一起,就干脆用手里的锤子拍死自己算了。
壮汉有意无意的朝这边看了一眼,症现在正陷入沉思的樵山自然没有察觉到,只听这位老祖宗淡淡地开口解释:“现在的状态嘛……算是一种‘借尸还魂’?总之,在你面前出现的,只是我一道微不足道的灵魂力量,至于本体……呵呵,你恐怕是没机会见到了。”
樵山被所谓的“借尸还魂”吓了一跳,下意识摇了摇头,见这么一位灵体就差掉丢掉性命,樵山还真没有那么高的觉悟,不要性命也要去见自己老祖宗一眼。
“不错,居安思危,趋利避害,这种求生的本能才是作为一个‘人’该有的本性,看来你能活的很久,我的眼光很不错。”
壮汉没来由冒出一句,眼中满是欣慰。
樵山被这种眼神看着浑身发毛,只好勉强噙起一抹笑容:“前辈找我,是与乌托邦眼下的危机有关?”
这不最开始想问的问题。
樵山原本打算问“前辈是来拯救乌托邦的吗?”,结果猛然想到威尔曾经言语中对五神有着十分明显的不敬,一时间一股寒意便流遍全身。
乌托邦不信神,无宗教,是百年以来沿袭的习惯,更是建国之初的国策。
所以樵山对于这位老祖宗,见到了确实很激动——虽然过程有些莫名其妙和稀里糊涂,但打心底绝对没有多么热忱的崇拜。
如果放在以前,面对同样的问题和处境,樵山也会理所当然的以为对方显灵是为了拯救乌托邦于水火之郑
这是一种生物对于同源先祖发自本能的尊敬,无关乎个人性格和喜恶。
毕竟任谁猛然见到一位祖宗,在自己的子民身处水深火热之际突然活过来,都会下意识以为祖宗是来拯救自己的。
然而问题是——樵山遇到了威尔。
这个来自神迹之地的倒霉商人——直到现在樵山依旧认为威尔不会骗自己,“商人”才是他高强身手之外的真正身份——相处了一段并不算长的时间,樵山却已经将对方当成了可以信任的友人。
如果没有在城门外遇到威尔,或许自己早就已经化作青林堡下的白骨,更不可能一直带着人走到这里。
威尔是从青林堡的危机中将自己救下的,也就明他与造成这场危机的根源,立场上至少是敌对的。
而接触这么久以来,虽然威尔没有当着自己的面明,但一些不经意透露出的言语神态,都表明他对五神没有丝毫敬意。
甚至于……还带着那么一点敌意。
是足以让自己这个普通人都察觉到的敌意。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在樵山看来,威尔是活生生与自己结交的好友,他一定是个好人。
而五神中即便是眼前这位自家的老祖宗,他和?之间的接触,在此之前也仅仅只局限于历史传,以及不足半个祈时的交谈。
权衡和犹豫的过程仅仅只有一秒,樵山便选定了一方。
就算威尔与五神不是敌对关系,至少在乌托邦这件事上,一直竭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威尔,占据着绝对正确的地位。
至于另一边的五神……樵山只能在心里祈祷,不会是自己想的最早的那种结果。
出乎樵山的预料,在那个问题问完后,壮汉竟然许久没有回答,只是托住下巴,那双眯起来就很容易看不见的眼睛,一直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
偶尔散发出的光泽,却是那样深邃无波,不但无法让人安心,反而愈发忐忑。
就像是能够看穿自己的内心一样。
随着时间流逝,樵山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坠入谷底。
沉默,往往就是一种回应,只可惜在这时候出现,却代表事态正在朝自己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向发展。
不知为何,樵山眼中充满了泪水,内心深处涌起一抹绝望。
漫长的等待后,一声轻叹传入耳知—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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