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入了秋,下过几场小雨,天就渐渐冷起来了,南边更甚。自下船以后,身上单薄的衣裳显然是不够穿了,一家人缩在墙根跺脚取暖。

直到看见远处踉踉跄跄跑来一人,这才满心欢喜地围上去。

临到近前,何霜降没站住,摔了个屁股墩,两手仍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东西,她娘张氏把她从地上拽起来,顺势开口

咋样?打听到了吗?

拍拍身上的泥,点了点头打听到了,还得往南走十几里地。笑眯眯地把手上的糕点递给张氏这是枣糕,好克化,姑老太太肯定能吃下。

枣糕被油纸包着,还热乎着,时不时沁出点味儿,一家人口水咽了又咽。张氏摸摸几个孩子的头

等等安顿下来,娘就给你几个做好吃的。

此地是扬州府下辖的清水县,进城要两文钱,扬州话一家人路上虽说听得多了,大致能懂,却不会说,就何霜降脑子活,路上将扬州话学了七七八八,自然是叫她进去打听消息。

顺道也买些点心,如今是遇着坎了,求人帮衬,总不能光着手去姑老太太家,恁地没脸。

知道了地方,就准备动身赶路,何大牛闷声不吭,拾起地上的行李,张氏仔仔细细点了一遍。

出来的时候装了七八个包袱。

路上叫那些流民趁乱抢了不少,剩下那些东西,当的当,卖的卖,现如今也没剩几样东西。唯二比较贵重的就是他贴身放着的十三两银子,还有前些年年景好,给自家娘子张氏打的金簪。

临来的时候家中近二十亩地,才卖了将将十五两银子,何大牛狠狠叹了口气,攒了大半辈子的家底,如今叫老天爷祸祸个一干二净。

去年闹蝗,今年闹旱,入春以来就没见过雨,地里庄稼还没出苗,就干死了,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几株小苗,没几天也黄怏怏,病歪歪的。

老圣人年初还到沧州祈过雨,结果啥也没求出来,连喝的水都没有,遑论浇地了。

看出形势不对,何大牛就跟邻居秀才一家商量着南逃,也幸好走的早,后来路上才听说,沧州早不给放人出去了,就怕人全都跑光了。

思及此,又想叹气,张氏狠狠剜了他一眼,眼神示意后面跟着的几个孩子,何大牛这才把那口气憋回去。

家里头顶梁都泄了气儿,更别说底下几个孩子了。

何霜降倒是没注意到前面,她此时正频频回头,瞧着城门口的热闹。先前在城里就注意到那辆马车,拉车的马通体雪白,漂亮的紧,车身约摸是红木做的,想来值不少银子。也不知怎么回事,车里一通吵嚷,赶车的车夫勒停了马。

就见一半大少年叫人从车里推出来,没站稳,好险摔倒在地上。

一个婆子有些心虚的探出脑袋,另一个婆子见状凑了上来,嘴上骂骂咧咧

你怕甚!本就是跟咱们一样的奴才秧子!

我我可没怕!哼,这孽星!平白叫咱来这乡下旮旯,跟着受累!

马车缓缓驶过,那车夫扬起一鞭子,速度快了些许,单薄瘦弱的少年没上车,跟在后面走。

很快,马车路过了一行人,两个婆子掀起帘子看了一眼,待瞅见何霜降时,眼神亮了亮,让车夫停了车,一前一后下来了。

何霜降这才望到那车帘儿上都绣着金线。

走在前头的婆子将这一家人从上到下打量了够,嗤笑一声

这丫头看着倒是精神。

张氏心思细,看两位身上穿的,头上戴的皆非一般货色,初来乍到,不敢生是非

我家这丫头就面上精明,实则粗鲁愚笨,讨人嫌的很,两位不如进城上牙人那,也好找个合心合意的不是。

何霜降配合她娘,憨里憨气地龇着牙笑。

那位想买下何霜降的婆子从贴身的钱袋子里掏出几块碎银,在张氏眼前晃了晃你怕是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吧。

张氏面上不显,心里止不住翻白眼,拢共加起来也不知有没有二两银子,还整这出。

家奴私下置产,若是传回京里,只怕先前被推下车的少年终于跟了上来,跟何家大郎一般大的年纪,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

那两个婆子转过身去,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劝到要不算了?真要传回京里,也是桩麻烦

嘿嘿嘿何霜降故意又笑了两声,做憨傻相,挣脱被何大牛拉着的手,一脚踩向两个婆子边上的一滩水,水花四溅。

爹!你瞅,俩耗子!要不说南边水土养人呢?!这耗子都比沧州的大!

原本田婆子想着来这乡下地头,没人管,买个小丫头伺候自己,也好享享福。

叫谢明远这么一说,心思歇了不少,又见何霜降那副憨笨的样子,正好找到台阶,回头看了眼张氏呵我瞅着你家这丫头也是有点子毛病

话还没说完,泥点子就糊了一脸,何霜降还在那滩泥水里跺脚,嘴里念念有词踩死这俩死耗子!

噗!呸!什么玩意儿!

田婆子抹了把脸,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撅着屁股看衣裳后面,好家伙,溅了一身泥。

你个死丫头!伸手就要把人拽过来,临来庄子前,夫人赏的料子,特地做成衣裳想来显摆,这下可倒好你知道我这衣裳多少钱吗?!何霜降滑不溜秋的,两人齐齐上手也逮不住。

不如我替两位姑姑洗了?张氏也是怕惹出麻烦,若要真要赔,自家所有家底都不够一件衣裳钱。

洗?你知道这是什么料子吗?把你一家卖了都赔不起!

行了!看着瘦弱的少年发起怒来颇有那么两分意思再不走天黑都到不了庄子

两个婆子不敢再说话。到底是做了十几年伯府世子,哪怕现在跟伯府没什么关系了,那气势照旧压的人喘不上来气。

那两个婆子被他唬住了,愣了半天,正准备上车,这才想起来如今他与她们并没有什么区别,撇着嘴角嗤了一声

真当自己还是世子爷啊?

少年郎没理会,抱拳躬身,朝何霜降连着说了两声对不住这才跟了上去,身影有些萧瑟,明明一副贵公子的气度,穿的却十分单薄,不合身份。

一阵风吹过来,何霜降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得,还可怜别人呢,她分明更惨。

走远了的谢明远回头瞅了一眼,心下微酸,原来他也不是最惨的,瞧那小姑娘,憨憨傻傻,唉,这一家人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一家人没将这段插曲放在心上,继续往南边走。从沧州到扬州,一路上受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幸而现在,一家人全么乎的到地方了。

想着马上就能安顿下来,十几里路好像都不算事,连最小的石头都叫他姐拉着,走的飞快。

何家姑老太太是何家七拐八绕的亲戚,几十年前嫁给了走南闯北的行商,二人成亲没多久姑老太爷继续跑商,路上遇到山匪丢了命,后连尸首都找不到,姑老太太无儿无女,守了几十年寡。

许是只剩何大牛这么一门亲戚,两家年年都写写信,托人稍些年节礼,处的也算亲香。

这两年沧州遭了灾,就没再写信来往,也不知道如今老太太身体可还安好。

扬州府富足,哪怕是跟府城七里隔八丈的清水县,也富庶得很。

一路走过来,跟沧州景象全然不同,路二面都是田地,此时不少人弯着腰在地里忙活。

何霜降打眼瞅着,内心欢喜路上有人说南边一年能收两季粮食,这话真不假

姑老太太那村子叫桃花村,不远,不过谁也没来过这处,还是问了人才找到地方。

如其名,路上见了不少桃树,一条溪将村子一分为二,也不知道姑老太太住哪一户。天色渐晚,敲了几户人家的门,人家一开门,见他们穿的比叫花子好不到哪里去,还以为是来讨饭的,嘴里骂骂咧咧,又把院门关上了。

敲了一圈门也没人理,倒是村子里的狗开始叫唤起来。

无奈踩着青石桥过了河,河对面住着村里的大户,只怕更是没人理。

一户白墙青瓦的人家出来个年轻媳妇,朝外面泼了盆脏水,正准备进去,就叫何霜降眼疾手快拦住了

小嫂子!先等等!

见那年轻媳妇一脸疑惑,何霜降赶紧开口

沧州遭了旱,我一家人来扬州投奔亲戚,想问下小嫂子知不知道村里一户何姓,寡居的老太太?

那年轻媳妇蹙眉想了良久,摇了摇头你且先在外头等着,我去给你问问。

院门没关,何霜降抬眼便瞅到了里头的光景,院里陈设有序,想来是个殷实人家。有个跟她年纪一般大的小姑娘在树底下绣东西,这时候天已经麻麻黑了,那姑娘眯着眼,一派认真的模样。

大致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不好再看下去。

良久,那年轻媳妇才出来,揽着何霜降的肩,招呼站在远处的何大牛他们

你们先进来吧

一家人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破衣烂衫,踟蹰不前,还是何大牛拘谨的搓了搓额头,用蹩脚的扬州话说道

这我们一行人身上实在邋遢,怕脏了地

不妨事!进来吧,家中人等着哩

何霜降被半推半拉的拽到院里,何大牛他们也只好跟上,堂屋里坐着个有了些年纪的老人,见人进来,起身相迎。

来寻何老太太的?

是,是,敢问老人家,老太太如今住哪一户?何大牛迫不及待的开口询问。

你是何老太太什么人?

她是我家姑老太太,只我这一门亲戚,往年都有书信来往的怕他不信,何大郎在身后包袱里翻出几封信,拿给这老丈瞅。

不必不必长长叹了口气这信还是我家三郎帮着写的

那那可真是太谢谢了!

原何老太太便与我家有恩,这都是应当做的,只是何老太太如今人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上哪去了?

前年冬天天冷,雪落的大,好几日没见老太太出门,等去看的时候,人已经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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