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何霜降气的不行,一直在说要去抓小偷,家里人只当是孩子话罢了,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栗子已经全都清理完了,马上就可以做出来,赶着这两天卖掉,再给家里添些东西。
栗子糕比较方便的是不用搁糖,本身就带着些甜味儿,野栗子较家里板栗树上的更甜更糯些。
看着多,一大口袋栗子,大半都是壳,剥好脱皮更是只剩下那么一点,恰好够做一些罢了。
何大牛早年学过些木工活,这几天赶着做了些木头盒子,没雕什么花纹,就几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洗净上锅蒸,然后晾干,就能用来盛糕点了。
先前何霜降去买的枣糕,六文钱一块,那一油纸包得六十文,够买三四斤上好的大肥肉了。
贵的咋舌,一般只有殷实人家才会买着让孩子解解馋,庄户头谁也不敢奢求这玩意吃,不过里头的确放了不少油糖的。
张氏做的栗子糕,虽没加那些乱七八糟的料,何霜降却觉得比点心铺子买的吃食好吃多了。
足足码了三大盒糕点,除了煮栗子的柴火,也没甚成本,一个两三文总可以吧。
漂漂亮亮的糕点整整齐齐码在一起,瞧着软乎乎的糕点竟没碎,边边角角都好好的。
何霜降小心翼翼的将最后一枚糕点放进盒子,明日进城,还得买点油纸,将才数了一下,总共大概八十多块,按三文算的话也值不少钱了。
第二日特地起了个大早,何大牛原是走街串巷的货郎,卖东西的门道他门清,不过这边他不熟,所以还是得赶早进城,寻个好位置。
买了锁,不必担心有人私自进屋子,所以一家人都进城了,如今管制严格,没有户籍文书都得交钱才能进去,张氏将旧衣服改了两件,虽打着补丁,一家人穿的还算干净。
守城门的是清水县衙里的差役,扫了一眼就放人进去了,城门外不少难民艳羡的瞧着一家人,他们如今别说穿着体面,能活下去都成了问题。
张氏同何霜降上次来就注意到了,进城入口那一片都是卖朝食的,没甚铺面,尽是一排挨着一排的摊子。
本朝不提倡经商,却也不曾过度打压,因此做些小生意的人还挺多,哪怕何家一早就起来赶了十几路进城,却抵不过这些家住城里的小摊贩。
来的时候这路两边的摊子已经有人在忙活了,还有不少空隙都叫人拿东西占了位置,也不敢将别人的东西拿走,只好再往里面走一些,看看能不能再挤一下。
一直走到后面卖猪肉的摊子,也不见一丝缝隙。
天都大亮了,也不曾见一处能摆下摊子的地方,正丧气着,就听有道熟悉的声音喊
叔,婶子?你们这是?
贺三郎挤过前面一群人,手上还拿着不少笔和纸张。
是贺家三哥哥。何霜降示意爹娘回头看。
这时候人正多着,好不容易挤开人群,贺家三郎头上的方巾都有些歪了。
婶子是有事?这么早进城?
前些天打了栗子,做了些糕点想进城碰碰运气,瞧瞧能不能卖掉,谁知没地儿摆张氏拿了一盒递给贺三郎,贺家于他们有恩,一盒栗子糕也算不得什么值钱玩意儿小郎君若不嫌弃,带回去给你家祖父尝尝。
不不不贺三郎连连后退,不肯接。
你家祖父帮了许多,一盒糕又不值几个钱张氏往贺三郎怀里塞,过会等弹棉花那铺子开门,几人拿了东西也就该回去了。
婶子别急,若不嫌弃,去我那摊子摆着便是,我交了钱的,那摊子无论去不去,都给我留着哩。
何大牛从街那头走过来,挤的一头汗,一脸沮丧,显然还是没寻到能摆的地方。
瞧见贺三郎,收起脸上神色,点了点头,总不能叫这几盒栗子糕全都糟蹋了。
见张氏思考半天,贺三郎又开口婶子不必担心,我那地方尽够的,只几盒糕点,摆得下的。
张氏心中早被说动了,只怕耽搁了别人的事,心想等真的卖出去了,就补银钱,总不能叫这后辈吃亏。
来这书画摊子的人,不是读书人,就是来找人给远方亲人写信,贺三郎同周边摊子的人都是相熟的,打过招呼,就把东西铺开,留够地方给一家人摆糕点盒子。
原本担心卖不出去,一揭开木盒,香气就飘了出来,不浓,但就悄悄散在四周,吊着众人胃口。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是贺三郎隔壁卖旧书的摊子。
婶子,这糕怎么卖的?
这边摊子多,但人少,大部分还都是路过想去前面的布庄脂粉铺子,来的人还没摆摊的人多,且读书人多,也没人大声吆喝,就显得更冷清了。
三文钱一块。
那人从袖中掏出一把铜钱,数了数,递给张氏
给我包十块
哎,好。
油纸叫何大郎买过来了,装好以后系上细麻绳。张氏想了想,又用木头做的夹子夹出一枚栗子糕,递给这第一位客人
您尝尝味儿,买了包准不后悔也顾不得礼数,接过来就塞进嘴里,软软糯糯,入口即化,比新鲜煮的栗子香的多。
这一脸餍足的样子馋到了周围不少人,早上来的早,没来得及吃点东西垫垫,这糕点让不少人肚子叫出了声。
有个年轻书生红着脸,低声问了句
婶子,我只买一块,不必装起来,我垫垫肚子,行吗?
张氏夹了一块给他,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挤到这边,都是只买一块。前头珍食坊贵且不说,人家也不给一块一块的卖啊。
这婶子做的点心价格便宜,闻着比那边现做的还香。
一群人你一块我二块的买了起来,还有不少先前买了一块,尝完觉着不够,又跑去买的。
这么一会功夫,一盒栗子糕便见了底。
许是围得人多,一身形壮硕的妇人挤开众人,见那桌上摆的栗子糕,指着一盒
能否叫我尝一块,合适我将那一盒都买了
张氏原还有些怀疑,看清这婆子穿着打扮,夹了一块与她。
那婆子小心尝了一口,眼睛一亮,问了价钱,待听到如此便宜,心里觉得十分满意,这下又能扣下不少银钱
一盒全买了,能不能再饶几个大钱
那婆子心里觉着好,面上却不显。
要不再给您少上十文,您也知道,如今
行了行了,这一盒多少钱?那婆子不耐烦听她诉苦,摆摆手让她赶紧算价钱。
这一共三十个,九十文少十文就是八十文,您给八十文就行了
那婆子数好铜板,递给张氏,又数了数盒子里糕点,见没少这才抱着盒子走了。
没人瞧见她走远了以后,那张胖脸笑得像朵菊花。
还没开心一会,就见两个黑脸衙役走了过来,二话不说,直接将剩下的糕点掀翻,本就不算结实的木盒摔成几块,里面的糕点也摔得稀碎。
你等可知道,在此处卖点心不合规矩
见何家众人慌乱的样子,贺三郎挡在前面询问
这几位差老爷,实在是不知道,望您高抬贵手,且先饶过他们一次,下次必定不敢再犯。
一家人战战兢兢,何大牛见得世面多,把贺三郎拉到身后家中实在过的苦,这才厚着脸皮叫这小郎君容个地方,这事儿与他并无甚干系说着掏出一大把还没捂热的铜板,递给那两位衙役天儿渐冷,二位官爷事务繁杂辛苦,拿去打些酒喝
那两位衙役不接,何大牛朝张氏使了个眼色,张氏又拿出一把铜板,加起来约莫八十文,恰是先前卖那盒糕点的数目。
这一把捧着不方便,张氏又摸出个钱袋子,将钱装了进去,这才递给何大牛。
周围摊贩也不敢抬头,自古名不与官斗,谁也不想惹一身腥。何大牛趁人不注意,塞到那位衙役手里
二位官爷体恤百姓,我等也得了教训,待把这处清理干净便走。
黑脸衙役冷声开口
下次若再犯
不敢不敢,没有下次了
待这两位衙役走了半天,何大牛背后已经叫汗浸透了,冷风一吹,打了个寒噤才回过神来。
同张氏两人将地上东西收拾起来,那些栗子糕碎的不成样子,到底没舍得,全捡起来拿油纸包了。
倒是平白给小郎君添麻烦了。
不妨也是我不懂这规矩,否则贺三郎不好意思,人家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糕点,如今全毁了,那些钱也白白便宜了两位官差,叹了口气唉婶子做的糕点
万万不可这样说,这也没甚本钱,小郎君是好心
何霜降牵着石头,愣了半晌,待张氏和何大牛处理完这边的事,这才注意到呆呆愣愣的女儿,摇了摇,竟将她摇下两行泪来
咋了这是,大丫别怕,没事了张氏将人搂在怀里。
娘!娘不是说说官差抓偷儿,抓坏人,为何将才将才我瞧着,那官差要抓咱家抓咱家进大狱何霜降松开紧紧牵着石头的手,头埋进张氏肩窝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咱家咱家都是好人啊,偷柴禾的不抓,做什么要来欺负好人
张氏拍着何霜降的背,心里发苦,想解释,半天也不知怎么开口。
贺三郎蹲身,揉揉何霜降的两角小辫带你长大了,就懂了
何霜降抬头,一言不发,两只眼红的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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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