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2月,很快就要过年了。
今年的雪特别多,今天早上又飘了一小会,路上铺了一层白。
乔良从菜地出来,冻的直打哆嗦,她跟旁边的员工打招呼,往外走去。
最近传她家的健康蔬菜打农药的事传挺多的,但是生意还好,也没受太大的影响,有些人来看过,她让员工带人家看了,她们用的草木灰杀虫卵。
坐上车,乔良准备回家,她来电话了,看到‘妈’,她心狠狠地抽了下,一瞬间全身紧绷,一种恐惧沉沉地压在她心头。
“……喂?”
“小良啊。”
吕华珍的声音苍老,乔良呼吸凝窒,她嗯了一声,低下头问:“有事吗?”
吕华珍哽咽一下哭出声来。
乔良握紧手机,紧紧地闭上眼睛,她的声音哑了,像被烟熏了,瞬间苍老,她讲:“你别哭,有事就讲。”
……
乔良手捂着额头,然后弯着腰趴到方向盘上,她不讲话,因为真的讲不出来,她额头上全是汗。
“小良啊,怎么弄啊你讲……”
吕华珍嗓子哭哑了,不停的喊乔良。
“怎么弄?”
乔良的声音都像要痉挛了,她觉着可笑,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她讲:“你打电话给我,不就是问我要钱吗。”
吕华珍哭了:“乖乖,你就当你妈借你的。”
乔良张大嘴,脑子里嗡嗡的,“借?你讲这话你不觉着可笑吗?你跟他从我手里拿多少钱了,你还过吗?你觉着你跟他能还我吗?还是想等我死了烧给我?”
“小良哎,你别讲这话,我这不是没有法子吗?”
“那我怎么讲!”
乔良尖着嗓子叫,她心里快要憋死了,真的,她现在憋的!她真想冲回家拿刀砍了乔才!她浑身发抖!“200万!你怎么要的出口!”
乔良手狠狠地捶方向盘,她快要被逼死了!
吕华珍哭着讲:“你弟都被抓了,小良,你想想办法,你手里有钱啊,你不能看你弟再去蹲啊!”
乔良往后躺在车椅上,她浑身发软,焦虑到极点让她像脱力了一样,她哑着声音讲:“让他去蹲,他死了最好,他死我养你啊。”
“我养你啊,我给你养老送终啊,妈,你别逼我了,我也是你生的,你怎么能这样逼我!”讲着讲着,乔良崩溃了,她哭了,她一下子身体狠力的抽抽,讲不出话来!
吕华珍也在电话里哭,摊上这么一个儿子,她也难熬啊。
乔才网贷,欠了205万。
205万,花的精光。
乔良当晚,连夜开车回到家。
家里还是老样子,楼下堆了乔良表弟家的泡沫包纸,乱七八糟,乔良跟吕华珍讲过,让她表弟自己找铺子租,别放在她家,吕华珍怕伤和气一直不好意思说,于是四年了,乔良家的门一直没锁过,她表弟随时进她家摆货拿货。
乔良回到家,她家的卷帘门没关,吕华珍一直在等她,大雪的天,吕华珍穿的破七八糟,她穿的是不知道几年前的衣服,长长短短,一层一层,人又黄又瘦,头发没新染,根里全白了。
“……”
乔良眼里添了丝冷漠,她心里说不出,是可悲,还是恶心,她每年都给吕华珍钱,吕华珍从来不买新衣服,她一直穿旧了多少年的衣服,她连10块钱的内裤都舍不得买!
她们姐妹二个每年也给吕华珍买新衣服,可是每次乔良回到家吕华珍都穿得破烂,乔良知道她是故意的,她就是想卖惨,让她们可怜她,心疼她!
“赶紧来吃饭,我心呐,累死了吧。”
吕华珍赶紧给乔良盛饭,又给她拿筷子,她殷勤的讨好乔良,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吕华珍要是有事求乔良,就会像这样,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你,然后露出可怜巴巴的样子,不停的求你,折磨你,一次一次,直到你妥协。
乔良深呼吸,然后又吐气,她没吃饭。
“呀,二姐,你回来了。”
一个人从楼上下来,笑着打招呼。
她是刘梦晗,是乔才的女友,今年25岁,大晚上刘梦晗依然穿的性感美艳,随时能出门的样子,脸上还化着妆,她长得很网红,说是做直播的。
乔良很厌恶刘梦晗,刘梦晗不是什么正经女人,却很能勾男人让男人死心塌地,刘梦晗跟乔才一路货色,王八配绿豆,都不是好玩意!
乔良没理她,吕华珍急忙笑:“晗晗,你还是饿了,有饭,我给你热热?”
“我不吃。”
刘梦晗看到乔娘不理她,脸就不怎么好看了,吕华珍推乔良,她心里紧张,在这边从前都是儿媳受罪,现在都变成婆婆巴着儿媳妇上赶子伺候,没人敢给儿媳妇脸色看。
“我上楼歇会儿。”
乔良讲,吕华珍赶忙跟她说:“你今晚在楼下跟我睡吧,我们娘俩讲讲话。”
乔良没理会,她一个人上了楼,吕华珍急了,偷偷看刘梦晗又不敢吭声。
刘梦晗冷着脸瞅乔良,撇了下嘴。
乔良上了楼,她的房间就在靠楼梯的位置,她推门进屋,她愣了,她的床没有了,她的屋里堆满了东西,跑步机,瑜伽垫子,不用的床垫子,乱七八糟像个废弃仓库。
吕华珍年纪大了,爬上楼费劲,她追上楼喘着气讲:“你也不来家住,屋里东西没法放,你弟就先放你屋了。”
“我的床呢?”
乔良看着眼前熟悉又凌乱的房间,声音很低很低。
吕华珍眼睛不知道该往哪看,她强挤了一个笑:“你弟床坏了,就把你的床暂时搬过去了用了。”
乔良敛下眼睛,她转身去了她姐的房间,楼上一共三个卧室,她们三姐弟,一个一个房间,当初是她爸说的。
她去开了乔媛媛的房间,一样的,床还在,只是多了许多不属于她们的东西。
吕华珍不安地跟过来,跟她讲:“梦晗她弟在这附近上班,离家远,有时候就来这里住。”
乔良慢慢地伸手,捡起床上的避孕套,她没有歇斯底里,她只是很觉着,觉着悲凉,可笑,又讽刺。
她问:“刘梦晗她弟,是不是还带女朋友来住?”
吕华珍心里也觉着对不住女儿,但是她又能怎么样?这个家本来就是儿子跟儿媳妇的,她赶忙讲:“也不常来住,就来几回。”
这个房子。
乔良回头看一眼,眼里有泪光。
农村的房子,宽敞是宽敞,可是不值钱。
就是这么不值钱的家,也不是她们的,哪怕这里有很多回忆,到底也留不住。
农村的女孩,真的没有家。
乔良别开头吸了下鼻子,她低下头,心也冷了,她讲:“我没有钱,我管不了,妈,让他进去蹲吧,我也要活啊,我将来也要养家啊。”
“小良!”
吕华珍一听就急了,她把乔良推进屋里,急忙把门关上从里面反锁了,她哭着讲:“你不能不管你弟啊,梦晗怀孕了,你弟要进去蹲,梦晗就不跟他过了,小良,你妈求你了,他再怎么是你弟啊,他要再去蹲,你妈怎么过啊?”
“我没有钱。”
“你有啊,你不是有一百七儿多万啊?”
乔良心一跳,她盯着吕华珍问:“你怎么知道我有一百七十多万,谁跟你讲的?”
“哪有人跟我讲,我就随便讲的,小良,你妈求你了。”
乔良拉开门,她往外走,吕华珍拽着她,刘梦晗上楼来了,吕华珍不敢讲话了,她跟着乔良下了楼。
乔良没有要回去,天太晚了。
吕华珍一趟一趟上楼,把厚被子,自己舍不得铺的被子都抱下来。
楼南面连着平房,平房有二间,一间吕华珍住,南面一间是放柜子冰箱,摆些东西。
乔良走进屋,她看到柜子上空空的,她呆了好一会儿,扭头大声问:“爸的遗照呢?弄哪了?”
吕华珍直起腰,过来讲:“拿到墓地烧了。”
乔良瞪大眼睛站着,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吕华珍赶紧讲:“早就能烧了,旁人家都不留,都丢了,梦晗怀孕了,说对小孩不好。”
乔良喉头咽了一声,张了张嘴,一瞬间喉咙里像塞满了眼泪,又酸又疼,她真的,很疼,“你不要,你打电话给我,我要,我带回去。”
“弄能的,瞎讲,你一个没结婚的小女孩要那个不好。”
吕华珍一点都不在意,她一直都不想摆乔成安的遗照,早就想丢了。
乔良什么都没说,她一言不发地坐在床上,吕华珍端了洗脚水过来,她蹲在乔良的面前。
“赶紧泡泡脚。”
吕华珍讲,乔良闭上眼睛,她突然一脚踢翻了洗脚盆,水流的到处都是,吕华珍吓了一跳,手里拿着毛巾站在一旁看她。
乔良的眼神可怕,她胡乱套上鞋子转身就走。
吕华珍带着哭腔追她:“小良,你干嘛去啊。”
乔良猛地回头,冲她尖叫:“你哭什么!”
吕华珍哭了,儿子不懂事,女儿吼她,她又是要强的性子,她伤了心,“小良,你怎么能这么跟我讲话。”
“你要我怎么跟讲话!”
乔良狠狠的拍自己的胸口,逼上前一步冲她喊:“你要我怎么跟你讲话!你为什么给我端洗脚水!就为了给你儿子要钱你这样巴我!你不怕折我寿啊!啊!”
吕华珍哭着说:“我不是,我是疼你。”
乔良抬手,狠狠抓住额头,她真的,太痛苦了,太他妈痛苦了!这日子过什么啊!过什么啊!
她狠狠抽了下鼻子,把眼泪逼回去,她红着眼睛露出绝望到要把自己撕碎的眼神,“你知道我看你这样我心里什么滋味?比搧我自己脸还要难受!”
乔良仰起头,狠狠地嚎了一声!她张大嘴,嘴唇发抖,她讲:“我当年,干嘛从医院醒过来,我就应该死在医院的,也不用这样一年一年折磨我自己!”
晃着头,狠狠擦了把眼泪,乔良拿起椅子上的车钥匙,她瞪大眼睛,狠决地说:“让他蹲,他死也跟我没有关系,没有儿子,我养你,我给你养老送终,当年爸也是我送的!”
不顾吕华珍哭喊,乔良上了车,猛踩油门连夜离开!
吕华珍急的追着车。
乔良使劲踩油门,看吕华珍的身影被甩掉,她在车里崩溃大哭!
车子开到镇上了,零星的几点灯光,半夜1点多,谁不睡呢。
乔良把车停在路边,她趴在方向盘上,二只手,跟身体都在颤抖,她冷,冷的快要受不了一样。
手机突然响了。
是陆与打来的电话。
乔良擦了一把眼泪,她脸色连同眼神都变得冰冷,与陆与的那些甜蜜突然就变得苍白,失去了色彩。
“喂。”
“怎么一直不接我电话,去你家也没人,你在哪里?”
乔良缩在车椅上,闭上眼睛哑着嗓子说:“没事,我不在家,我在陈楠那里,她不是跟你讲了。”
陆与坐在床上,拧了下眉毛问:“你声音怎么了?哭了?”
乔良心里一片冰凉,她淡淡地说:“没有,陈楠跟小正哥吵架了,我安慰她,心情也不好,我没事,你别担心,早点睡吧,我挂了。”
挂了电话,乔良闭上眼睛,仰起头,缓缓地吐了口气。
她这样的人,这样乱七八糟的人生,这样的家庭,怎么可能会幸福。
陆与现在要是知道她有这么一个弟弟,怕是愁的不知道要怎么赶紧跟她分手,愁到要睡不着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