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烂无比的烟花肆意燃放,天空辉煌得如同白昼,到处是热闹的欢声笑语,只有宋醉浑身冰凉。
老邓也是有天突然倒在了地上,拿鸡毛掸子能追他半条街的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精力,长久躺在病床上直至死亡。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于他而言是死亡的气息,因而他不太愿意去医院,感冒发烧宁愿忍着自己好。
可少年望着地面上的人,握了握浸满冷汗的手,背上跑去最近的公立医院。
他用尽全身力气奔跑,额头上渗满密密麻麻的汗水,入院后护士登记着信息:“患者在游乐园昏迷多长时间了?”
“五分钟。”
“五分钟?”
护士的语气透出惊讶,从海平路上的游乐园到医院少说十五分钟,打车说不定都不止五分钟。
其实昏迷的病人不应该背着到医院,容易压迫胸腔加重缺氧,但她看着声音紧张得发抖的少年不忍心苛责。
宋醉登记完坐到急症室前的椅子上,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他紧紧盯着关闭的大门,没意识自己有多紧张。
直到护士走过来劝:“不用太担心。”
他低下头才发觉自己的手捏得发白,他说了声谢谢试图冷静下来,但他脑子里不受控制想到过去的画面。
老邓昏迷进了医院再没出来过,他亲眼看着一个开朗健谈的中年人如何形销骨立,死前对着他叹气说不想住医院了,但生活给老邓开了个黑色玩笑。
即便从医院天台上往下跳,他的爸爸也没能走出医院,恰好差了半米的距离。
他在急症室外等待检查结果,穿白大褂的医生从病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份薄薄的报告。
宋醉的背脊立马僵住了,四周的空气如同静止,只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想知道结果又怕知道。
反而是医生先开口:“他的身体状况没什么问题,心跳脉搏都正常,可能是低血压脑供血不足,苏醒后就能回家了。”
宋醉捏紧的手骤然放开,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后怕地倒在椅子上松了口气,他打电话联系了方助理。
方助理得知贺山亭住院的消息格外惊讶,立马问了他医院名字,同方助理一起来的还有贺家的家庭医生梁医生。
梁医生是个四五十岁出头的中年人,两鬓微白眉眼温和,赶到医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办理出院手续。
方助理按下准备出言质问的少年:“贺家规矩多只在自己的医院治疗,医生都是享誉世界的专家,肯定不会比这个医院差。”
宋醉不知道贺家是什么规矩,疑似低血压也要大费周章转院,放弃在公立医院治疗总透出股不寻常。
车上方助理安慰他:“贺先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真让他呆公立肯定呆不了两天,到时还是要转院。”
宋醉听了话压下怀疑,贺山亭确实是方方面面异常矫情的人,比如要求房子里没有动静,比如忍受不了沙发上微不可察的猫毛。
幸好宋天天是掉毛少的德文猫,如果是掉毛多的布偶大概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能留一个了,在病床上说不准会挑剔隔壁病房吵闹。
车开到了凤凰路上的医院,尽管医院面积广大但不对外营业,仿佛这个医院是为贺山亭开的,贺家财力可见一斑。
护士挂完点滴宋醉守在病房里,他一眨不眨看着病床上的人,往日的贺山亭总有用不完的精力,无论被他怎么拒绝依然天不亮理直气壮堵门。
如今男人纤长的睫毛在眼底的皮肤投下阴影,苍白的手腕上扎着锋利的针管,点滴从瓶子里滴答滴答落下。
是从未见过的脆弱。
这个时候他才发觉对方也是会疼的,他垂下了漆黑的丹凤眼,忽然瞥见贺山亭左耳的耳塞。
只有左耳有右耳没有。
普通人很少会在白天戴耳塞,他压下的那股不安又涌了上来,他的视线落到男人换下的衣物上,鬼使神差走了过去。
衣服口袋里除了手机就是一堆瑞士糖,什么口味儿的都有,仿佛是应付不时之需,只发现了对方喜欢吃糖,他提着的心放下了。
正当宋醉准备放好外套时忽然看到了一小瓶药,显然是随身携带,他抿唇查药身上的名字。
阿米那嗪。
传统抗精神状态病药物。
他大大小小的疑问仿佛有了解释,在他进入贺家的第一天就听到贺山亭对声音异常敏感,佣人们在房子里的行动没有声响,以至于他在房间里发出动静就会被警告。
宋醉心里涌出汹涌的情绪,难怪他望见对方在吃药却骗他说是糖,这大概是贺家最大的秘密,所以不会在外面的医院就诊,只怕不是低血压这么简单。
他以为自己动作会不受控制,但实际上神色异常冷静,为了怕人察觉他把药装进自己口袋里,冷静把衣服叠好,冷静回到椅子上坐下。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冷血,当老邓跳下天台后他想的是丧葬费怎么办,不能让老邓体体面面活总要体体面面死。
一地血污多难看。
宋醉望着病床上始终未醒的男人想,为什么生病的是阿亭不是他?
如果是他的话生病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他也觉得自己不太正常,很长段时间丧得很明显,生病的却是怀抱温暖的阿亭。
他潜意识里拒绝亲密关系,没遇上宋天天前连猫也不想养,不觉得自己有多冷可对方捂热了他,告诉他才不是讨人厌的小朋友。
像太阳般的阿亭就该过完温暖的一生。
他之前想分手除了对方的欺骗还有一个原因,他不确定对方能喜欢他多久,冬天最冷的不是没有热源,而是有了热源又消失。
但宋醉坐在病床边忽然觉得和对方的平安比起来,什么也不重要了。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摸了摸男人苍白的脸,试图用自己手泛凉的温度温暖对方冰冷的皮肤。
“醒了就和好吧。”
见贺山亭没有反应他吸了吸鼻子说:“说实话你讨人厌的地方挺多的,挑剔矫情又爱骗人,但如果和你过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下一秒男人睁开了眼。
因为贺山亭睁眼的速度太快,坐在床边的少年错愕愣了愣,没做好对方突然醒来的准备。
男人那双蓝灰色眼睛定定看着他,除了苍白的肤色依然是散漫的神色,仿佛只是不小心醒了。
宋醉没有立即叫医生,回过神仔细关上病房的门低声问:“你的病怎么回事儿?”
“没什么。”
贺山亭音色懒洋洋的。
“我看到你口袋里的药瓶了。”宋醉尽可能组织着语言,“你发病是不是因为声音?”
空气沉默了会儿。
他直直对上贺山亭的视线,他没有探究私隐的好奇,但他不想今天的事再发生了,他握上了对方扎着针的手。
“没什么大不了的。”贺山亭的嗓音轻描淡写,“我能听到很细微的声音,有时候也不知道听到的是不是真的,太刺耳会头疼。”
宋醉没法体会那是怎样的感受,周围的声音在脑子里放大,但能让人疼得晕倒肯定是极难忍耐的声音。
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肯定很难受,每分每秒如同在刀刃上都是折磨,因为需要绝对的安静,只能住在空旷寂寞的房子里。
不过如果只是这样那还好,他可以买个大房子,大概是霸总文看多了,在贺山亭没醒来之前他已经在脑补脑瘤还是白血病了,幸好都不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贺山亭偏头想了想。
“很小的时候。”
宋醉不清楚是不是贺家的遗传病,但贺山亭从未提过自己的父母,只说过圣诞节去看在德国的外婆,许家人对贺山亭的态度也是恭敬大于亲近。
身上的东西太多很容易让人忽略贺山亭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加上这人嫌弃宋天天的猫毛不满廉价的沙发,对自己的病绝口不提。
以至于他从没主动关心过贺山亭,对方提的要求不过是换个安静的房子,他以为又是对方的小题大做。
宋醉低下头眼圈红了红,如同知道他的自责般,男人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能控制好病情。”
宋醉感受到头顶温柔的抚摸,在医院里的不安悄无声息消失不见,不过紧接着想到一件事。
“那你为什么同意去密室?”
密室封闭的环境异常静谧,有丁点儿动静便尤为刺耳,明知身体不好还陪着自己去,根本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
贺山亭看着他停了会儿说。
“好不容易能陪你。”
宋醉的心脏重重在胸膛下响起,耳塞只有左耳有右耳没有,是因为他习惯站在对方的右边,不想听游乐园的吵闹但想听他说话。
理智告诉他应该批判这一行为,有病的人才会这么干,可转念一想对方确实脑子有病,他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弥漫着难言的情绪。
病床上的男人敛下眼:“如果你想离开可以离开,我不会道德绑架逼你在我身边,反正我是个病人。”
完全是小说主角柔弱善良的说辞。
如果换个人这么说宋醉或许会感动,但他已经识破贺山亭的伪装了,嘴上说得好听罢了回头还得大早上堵门,跟柔弱善良没半点关系。
他想也没想站起来:“好的我走了。”
果不其然对方拉住他的手腕,他没办法坐了下去。
妈的就套这人身上了。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但这个时刻他想和面前的人共度余生,希望是很长很好的余生。
宋醉下楼恰好碰上梁医生,他低声叫住做完心理评估的医生:“他的病情怎么样?”
“挺好的。”
梁医生明显不愿意透露情况。
不知道为什么宋醉觉得这名医生的声音有些耳熟,像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见梁医生不想多谈他礼貌没有多问。
大概是察觉到自己的敷衍,梁医生皱眉思索补充:“应该是处在密闭环境下发病,心理方面确实会影响到生理,但也不至于这么久才醒。”
宋醉看向贺山亭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