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醉一笔一画写得异常认真,忽然嗅见内敛的水调香,他转过头望见身后的贺山亭。
他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见纸上的话,表面镇定实则飞快合上竹木本:“你不是在楼下看电视?”
“突然困了。”
贺山亭将手上端的牛奶放到他桌上,眼神若有若无在本子上停了阵子上床。
宋醉见对方没有多问放下心,应该是没有看到吧,他关上房间的灯打开台灯,在暖黄色的灯光下读文献。
许久以后他才知道贺山亭不是喜欢坐在客厅看电视,而是想和在客厅看书的自己呆在一块儿,像只独立又黏人的大猫。
宋醉不知看了多久的书,回头望见男人已经阖上了眼,长密的睫毛垂在苍白的皮肤上,由灯光勾勒出转瞬即逝的金色。
难怪在酒吧初见贺山亭会觉得熟悉,十六岁和十九岁喜欢上的是同一个人,是放在什么时候都会心动的人。
少年放下书走过去戳了戳对方的脸,很小声地问:“你还记得我吗?”
他想应该是不记得的。
如果记得的话肯定不会让他住进贺家,见了面只会骂他小白眼狼,他又怅然若失又松了一口气。
小白眼狼仔细藏好衣服下的玉坠,钻进温暖的被子闭上眼睡了过去,没发觉对方什么时候睁开眼走到书桌前坐下。
梦里他梦见了在西南的场景,他的眼睛上覆盖着冰凉的丝绸,看不见任何东西,但他依然爬到了空无一人的屋顶。
大概因为人类是矛盾的碳基生物,一方面恐惧高处一方面站在高处又忍不住想跳下去,他好奇老邓当时是什么感觉。
还没等他思考出答案就被抱下了危险的屋顶。
那个时候他是个讨人厌的小鬼,贺山亭温柔将他抱下来他还不高兴,在画室里把油画颜料扔了一地。
直到对方无奈问:“画你行了吧?”
他别别扭扭没拒绝。
他不确定贺山亭有没有真的画过他,因为他从始至终没看到那张画,可能是哄哄坏脾气的小瞎子。
醒来后宋醉想起自己的梦,他不动声色在房子里找了圈,没找到别的画只看到了上次那张画,果然是哄小瞎子的,没骂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捋了把自己的黑色卷发,没吃早饭就出了门,贺山亭喝了口拿铁问:“早上有课?”
宋醉的脚步顿了顿飞快点头,关了门走去的方向不是学校而是凤凰路上的医院。
他怀疑陈明的话想再问问病情,因为他不相信贺山亭会伤人,过去的贺山亭明明是个温柔的人,对着招人恨的他都没发火。
听到他的话陈医生语气含糊:“即便是同个病人在不同阶段症状都是不同的,对病人适当采取控制手段也无可厚非,研究过去并不具有指导性。”
宋醉听出陈医生的潜台词,贺山亭确实出现过攻击性行为,他心下蓦地发沉。
“那是不是后天造成的?”
贺氏不仅主家生在权力中心,家族出过的艺术家不计其数,贺山亭的舅舅便是出名的画家,这样的大家族总是不缺少话题度,然而并未听到遗传病的传闻。
宋醉不知道贺山亭的生父是谁,然而贺山亭的母亲无疑是理性到残忍的,为了掩盖贺山亭的病不惜把年幼的儿子关在寂静的地下室。
哪怕不喜欢这个儿子依然把贺氏股权留给了贺山亭,只分给了许家殷实生活的资产,避免了死后的分权争斗。
他不觉得这样的人会生下有遗传病的孩子,但陈医生否认了后天的说法。
“会发病还是和遗传有关系,最常见的精神分裂症遗传因素占了八成,单基因遗传病中常染色体隐形遗传病最多见,父母双方不是患者却携带治病基因。”
宋醉听着陈医生的话皱了皱眉,如果不是他之前了解过精神疾病相关治疗,肯定会被混着医学词汇的话绕进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陈医生从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清楚医生比自己更专业没有贸然质疑,毕竟没有绝对的病例。
陈医生看出他的担忧安慰他:“你没必要有压力,那位自己都不在意了。”
可他在意。
他在意阿亭能不能恣意而活,他在意阿亭能不能长命百岁,虽然之前吐槽有人比公主还挑剔,他却希望对方真的活得像公主。
宋醉告别陈医生后到了学校,他没有去上流体力学课而是打了个电话:“老师点名的话帮我请个假。”
“用不着这么麻烦。”吴缜热情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点名的话我直接帮你答到。”
宋醉说了声谢谢。
那头的吴缜忍不住好奇问:“宋大学霸,您逃课是要去什么地方?”
“消声室。”
沪大有沪市唯一的消声室,论安静能与奥菲尔德实验室相媲美,全国各地慕名参观的人很多,去只能在工作日的上课时间去。
说完宋醉走到了消声室门口,在工作人员的要求下挂了手机,只听到吴缜没来得及问完的为什么。
他连包带手机存入了储物柜,当工作人员叫到他后他没有立即进去,垂下眼捏紧手才走进了消音室。
消音室是用三英尺厚的玻璃纤维材料建成的,为了隔绝外界的声音在外部铺了双层绝缘墙,甚至还有厚度达到两英尺的混凝土层,几乎可以消除外部所有声音。
他踏在消音室弹性垫层上,望着内部凸出的隔声层,如同置身在立体的迷宫里,周围没有任何外部的声音。
但这并不意味绝对的安静。
平时细微的声音格外清晰,他能听见自己的血液缓缓流经血管,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以为自己在慢慢死去。
这大概就是阿亭耳里的世界吧,无论有多安静永远有无法忽视的声音,脑子似乎因此嗡嗡响,像有持续的电流划过。
奥菲尔德实验室最高记录是四十五分钟,没人能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下呆四十五分钟以上,宋醉只呆了半个小时就受不了。
阿亭却要一辈子。
宋醉从消音室回到家把玻璃换成了隔音的双层玻璃,用来隔绝路边可能的噪音,声音大的电器去废品站卖了废品,但他没有刻意维持绝对的安静。
他在二手市场上淘来一个留声机,消毒后以很低的音量播放舒缓的音乐,用来盖住太过细微的声音。
宋醉望着地上的窗户碎片,干脆把家里上上下下打扫了遍,宋天天屁颠颠跟在他后面踩水。
当贺山亭下车打开门看到的便是焕然一新的家,耳里的声音似乎小了。
挽着袖子的少年抱着宋天天睡在了沙发上,他没忍心吵醒少年,把宋天天拎到一边,抱起宋醉走上楼。
宋醉猛然从睡梦里惊醒,他没有去睡觉反而拿上药去接了杯温水,把水递到对方手里仔细问。
“烫不烫?”
贺山亭对着把自己看得无比脆弱需要照顾的少年无奈开口:“我不是什么易碎的玻璃。”
个子矮的少年仰头吹了吹对方手里的杯子,这下应该不太烫了,他把手里的药粒递了递。
“这可说不准。”
话音落下对方直接低头舔过他手里的药,舌尖触碰在他敏感的手心,他的左手不由得发麻。
男人箍住他的腰肢紧密贴着他,炽热的吻从身后落在他的脖颈,他抓着木栏杆才勉强站稳。
谁知贺山亭强硬抵了他一把,因为差点嵌进去他差点站不稳,身后传来蛊惑般的嗓音:“玻璃有没有这么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