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州见到张云华回来后的神色,忍不住问他道:“怎么?梦棠病得厉害?”张云华摇摇头,正欲开口解释,冯叔忽走了进来,说道:“少爷,衣锦堂的葛掌柜来了,正在大门外,带着一箱东西,说要交给您。”
张云华闻言忙起身道:“来得巧,我去前面见见他老人家。”见赵清州不明就里,云华解释道:“前几日我在衣锦堂给梦棠做了几件靴帽,今日到了。”清州点点头道:“那你快去,我正好去看看梦棠。”张云华向外走的脚步迟疑了一下,回头道:“清州,梦棠好像遇到了难事,她不肯与我说,你帮我问问。”
“好,你先去忙,我来问。”赵清州说着,也向外面走来。苏梦棠的厢房在长廊西首,赵清州沿着笔直的长廊向西走来,才走到苏梦棠的雕花窗下,便听到里面传来紫凤的声音:“姑娘今儿这是怎么了,过去总盼着张公子带秋姑娘来山庄长住,如今公子要送您回去,您却说出这些话来伤他的心。”
赵清州闻言,心中猜测或许是苏梦棠气恼张云华没有早些来问候她的病,因此使了小性子,打算略说几句为他二人调和。他在窗前轻轻咳嗽了一声,来到门前道:“梦棠,是我。”里面立时传来脚步声,海涯将门打开了,见到赵清州,海涯一时颇为惊喜,轻声道:“进来说吧。”赵清州摇摇头道:“不进了,我只来看看梦棠好些没有。”
苏梦棠闻言起身来到门边道:“清州哥哥,我没什么事,待会要回江南山庄了,打算走时再与你辞行的。”“嗯,云华早上与我说了,你们今天便一起走。”赵清州微微笑着说道。苏梦棠刚要开口解释什么,赵清州又道:“我与他说‘梦棠是不会和你一起走的,你连梦棠生病这样大的事也不知道,人家怎么肯把安危交给你保护呢。’你说是不是。”说罢他笑起来,等待苏梦棠的反应。
苏梦棠一时被笑声感染,眉头略有舒展。她明白是清州是来为云华开解,开口说道:“倒不是为了这个,只是各自都有事务,不好相互耽误。”苏梦棠知道清州爽直耿介的性子,若是直言因由,他定会为她主持正义,直接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云华。
“这倒也是,云华总是事务繁多,我刚还见他去到前面,接见衣锦堂的葛掌柜,许是给你定制的什么衣裳到了。他一早上忙来忙去,倒都是为梦棠的事忙的。”清州温和地看着梦棠的眼睛说道。
苏梦棠被这句话触动了一下,情绪一时从面容里涌现了出来,被赵清州捕捉到了。他向向房间里面扫视了一眼,见海涯正向这边打量,便道:“梦棠,我们去前面看看?”苏梦棠闻言有些不解,赵清州指了指小桥前面的路道:“咱们去看看他在葛掌柜那里得了什么好东西。”说罢自己便先迈下了台阶,回身等着苏梦棠。
紫凤赶紧给苏梦棠披上一件斗篷,笑着说道:“姑娘快去吧,我和海涯正要好好收拾一下这屋子。”苏梦棠只得跨出门来,跟上了赵清州的脚步。今日的清平斋寒风习习,有些萧瑟。行至那座水渠之上的小桥下面,赵清州忽而问道:“梦棠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清州哥哥,我能有什么难事?只是担心史弥远会有所报复,因此想要回去防备着。”“哦,”赵清州点点头,相信了这个理由:“你也不用怕,山庄如果有什么危险,还有我们几个在。”“哎——”苏梦棠应着,心中十分感动。“云华也是这个意思,他放心不下,所以想去山庄照护你,他的一片心,我看着都觉得赞叹。”赵清州看似不经意地说着,又抬腿向前走去。
苏梦棠在一旁默默跟着,忽而开口道:“清州哥哥,我这样做,自有我的道理。”“嗯?”赵清州有些惊讶,但既然苏梦棠不愿说,他也就不便问:“不管梦棠如何行事,我都赞成,只是莫让云华误会就好。”赵清州将自己的来意悄然点明,他知道以苏梦棠的颖透,自然听得懂自己的话中之意。
两个人走向桥心,正看到张云华抱了一个两尺见方的描金大漆箱子,从前面走到了桥头。“这是什么呀?”清州的语气听上去十分好奇。云华立住,待他二人走到面前,方开口道:“前几日帮梦棠给江南山庄买了几匹缎子,葛掌柜特意亲自操刀,做了一套靴帽相赠,今日赶早送来了。”说着便一拧箱子上的活扣,将那箱子打开了。
赵清州上前去看,只见那箱子里面,用一道上漆的木片隔开,左边是一顶银白色的翻毛搭耳帽,毛皮油滑而密实,下面压着一条同等毛色的围领,围领的两端各缝有一条淡紫色的绣花缎带系在一起,十分美观。再向右看,是一双绣着芙蓉花的靴子,靴口处也露出一样的皮子,密密匝匝,十分厚实。赵清州不由得赞叹了一声道:“好东西,我若没看错,这应该是北地的雪狐皮子,保暖御寒最是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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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云华笑起来:“没想到,你这样一心勤于文章公务的人,竟还懂得这些。”赵清州一边拿起那帽子递给苏梦棠过目,一边对云华说道:“过去江宁建成乐业坊之初,商贾们对于宵禁、交税诸事不甚了解,我便几次带人挨家挨户去解释,算是与几个做毛皮生意的金人打过交道,在他们那里见过一些这种北地的雪狐皮,不过都不如你这箱子里的成色好。”
张云华见赵清州对这雪狐皮颇为赞许,心中已暗自准备也做一套送给清州,算是给他新官上任的薄礼。正想着,却见苏梦棠将帽子轻轻放回了箱子。张云华忙道:“梦棠,这是给你的。”苏梦棠推辞道:“这太贵重了,云华哥哥,我要不得。”“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张云华语气坚决:“再贵重的东西,和梦棠比起来,也不值一提,何况梦棠已经给过我报酬了。”他将话题引到了定情之物上,但却是点到为止。
“嗨,云华给你,你就拿上,正好今天江上风大,你戴上我们也放心。”清州接过张云华手里的箱子,示意他将那帽子取出来,帮苏梦棠戴上。那帽子是北方时兴的“番帽”式样,戴在头上,帽两边有护耳垂下,刚好护住了耳朵,护耳下端有两条丝带,可以在下颌处系上,防止被风吹落。
见张云华的神色有些踟蹰,苏梦棠着实于心不忍:“那我便收下了,云华哥哥,多谢了。”云华点点头,用商量的口吻问道:“待会我送你去船上,可好?”苏梦棠还未答话,赵清州已抢先道:“自然要你去送,小秋肯定是要去送西门的,你不去,小秋怎么回来?”张云华向赵清州递过去一个感谢的眼神,说道:“那我去让冯婶做些简单易熟的,咱们吃一些再走。”
等众人吃过饭,张云华便雇了马车,带着秋秋,将苏梦棠等一行人,一直送到了江边的渡口。江南山庄的船已在渡口停靠多日,这几日江上风大,白浪翻涌,船舱略有进水,柴五和紫凤便忙着将水排出,又将箩筐、衣料等物从马车上搬到了船上,海涯也忙忙碌碌地用手帕擦拭着船中的桌凳。
西门三月睡得迷迷瞪瞪,对秋秋说道:“小秋儿,咱们今日就此别过,过几天,你可千万要去山庄看我呀。”秋秋点点头,她回头看了一眼江边树下站着的苏梦棠和张云华,心想如今张云华和苏梦棠关系这样亲善。自己说不定过段时间就要随着自己的师父搬去江南山庄了。想到这儿,她决定先逗一逗西门三月,便道:“那可说不定的,没准我回去之后,师父就要让我每日读书补回功课,可能很久都出不了门了。”
西门三月急道:“那怎么办呢?要不咱们现在就去求求云华舅舅,让他先答应下来。”他急不可耐,拉起秋秋的手便要去找张云华。“哎,别去打扰师父了。”秋秋笑着把手抽回来:“你放心,我会劝师父去江南山庄看你们的。”她拍拍西门的肩膀,示意让他放心。“嗯,要是云华舅舅不答应,你便去求求清州舅舅,清州舅舅定会帮我们的。”西门肯定地说道。
三月原本与清州多有生疏,毕竟清州久在江宁,可昨日在慈幼局,清州给他和秋秋,给慈幼局的孩子们,一起讲了许多好玩的故事和为人的道理,三月便不怕他了,并且还颇为中肯地觉得清州舅舅说的故事,比师父讲得还要有趣儿,心里对他很是佩服。昨晚上回来的时候,由于没有雇到车,四个人走着回来,三月只说了一声困,清州便一路把他背了回来,这是三月在苏梦棠那里都极少能享受到的宠溺,所以他笃定清州会出手相助。
两个小人儿热切商量着下次见面的事,这边江树下,两个大人却半晌无话。见车上的东西搬得差不多了,苏梦棠佯装轻松地告别,便向着江上走来。张云华立着未动,见苏梦棠没有回头,他忍了几忍,还是奔向了她。苏梦棠只听到身后一阵风呼啸而来,张云华已站在了她的面前,他没有说话,也说不出话,只深深看着她。
日光那样惨淡,江声怒号,天地间无比苍茫,在这样的声色之中,两个人无言肃立着。此时船已备好,柴五等人已经将西门抱上了船,不时向这边张望,等待示下,却不敢打扰。苏梦棠知道自己该走了,她想要安慰张云华,却担心丝毫的温存都会成为来日相思的证据,只得玩笑道:“云华哥哥平日看别的姑娘,也这样盯住不放么?”“我眼中只有梦棠,到老也只有梦棠。”他神色坚定,将这句话说出来。
她闻言几乎落泪,潦草地上前抱了他一下,开口了句“后会有期”,便逃也似的跑到了船舱里,再也没出来。他向前走,秋秋跑过来牵住他衣角,紫凤出来远远向他道了声再会,他没来得及挥挥手,船便开动了。白帆高悬,船如同一支箭奔向了山峡之间。他似乎听到了哭声,可又似乎是猿啼,他坚信这白帆有一日会重回临安,可此时脑海中却出现了晏几道的一句词:可怜人意,薄于云水,佳会更难重。
梦棠,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