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后的第一次过年”,正是朱凌刚爆红时那段作天作地、极不正常的日子。
大年初一,两人带了一整车的年货去看朱母,车子开到老家楼下,后备箱打开,朱凌只冷冷扫了一眼,就一个人空着手潇洒地往楼道里走。
纪锴喊住他,说一个人肯定搬不动这些的,结果人家大明星回眸带笑不笑、不阴不阳眯着眼道:“熊宝宝你那么壮,你都搬不动难道我能啊?”
那年老家还没换新房子,六楼没有电梯。
那天出门又早,纪锴没来得及吃早饭,一路晕车本来就头昏想吐。撑着一个人把沉重的礼品全扛上楼,累得气喘吁吁。
对此,朱凌没有半点心疼的概念,还顺嘴补了他一刀。
“有那么夸张吗,要不要这么矫情啊?”
……
结婚和恋爱不同。
纪锴进入婚姻前,也是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的。
领证了、有了家,又有了可爱的儿子要养,以后的日子当然不可能还总像结婚前一样眼里只有神仙眷侣一样的甜甜蜜蜜。
只要在心里默默把对幸福、对生活、对爱的期待度给调低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像这样偶尔的委屈,忍忍就过去了,总不至于因为这种小矛盾就矫情地去闹别扭、离婚吧?
所以,就算以后只会越来越得不到重视,越来越不会被善待心疼,越来越被习以为常就好像空气一样……
但,这或许这就是一切平淡的婚后生活真相?
毕竟,都已经结婚了。还能怎么样呢?
委屈也罢、不甘心也好,没有原则性问题,日子倒还是能继续相安无事地过。
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以“相当心大”而自居的他,却被这件小事扎了根刺。
那以后再面对任何困难时,总是会想起朱凌说他“矫情”时冷漠的脸。未免再被讽刺挖苦,干脆赌了气当那个人不存在,一切自力更生。
就这么憋着,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爆发——
那是一次根本鸡毛蒜皮的小吵架,原因都记不清了。
只记得吵得越来越凶,两人越说越激动,当朱凌愤然掀桌控诉“你不爱我了”的时候,纪锴直接冷脸,把过年那天的旧账一翻,一句“对,我就是没那么爱你了”狠狠扔回朱凌的脸上。
时至今日,他都忘不掉朱凌那一刻震惊委屈的表情。
……
旧事重提。纪锴不好过,朱凌压抑不住的哭声更是从电话那端嗷嗷地传来。
“……锴哥,我到现在都忘不了那句话,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难受!”
哽咽、委屈,一塌糊涂。
“呜……是,我那时候是自私,是不懂事让你伤心了,可是,可是锴哥!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不当面狠狠骂我一顿?”
“如果我说错话、做错事,惹你不开心,让你生气了,你当场教训我让我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憋在心里?”
“我现在真的、真的好害怕……像这样的事情还有多少?我做错的,惹你失望的事情还有多少?你现在是不是一点都不爱我了?”
“明明那天之前,我一直都以为我们很幸福。”
“在你说出‘没那么爱我了’之前,我一直以为我们在一起非常幸福!”
……
那天吵完后,两个人默默和好。
纪锴没有为自己说过的话道歉,私底下却无比后悔。从那之后,绝口再也不想、不提那天的事,对朱凌的态度比从前更加温柔呵护得多。
以至于后来的两年,两人都几乎像是刚坠入爱河的时候一样柔情蜜意、如胶似漆。
一度以为,经历过这磕磕绊绊,彼此都更学会了珍惜、懂得了如何去爱对方。
……直到叶氤按门铃事件。
恍恍惚惚,黑暗中膝盖“砰”地一声磕在酒店的柜子上。一阵钻脑子的剧痛从膝盖直冲头顶,眼泪差点飙出来。
真的,只差一点点吧。
……
如果这通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没有按门铃的小妖精,没有那天街上大打出手的一锅粥。
那么他现在一定会在家,窝在温暖的沙发上。捂着被负罪感啃咬的心脏,全心全意地用无尽的思念温柔包裹住朱凌。
相信那样厚重的爱和思念,一定能治愈曾经的一切小伤口和小矛盾。以后的日子里,继续甜蜜宠溺温柔,继续把朱凌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
可是。
现实却是什么呢?
黑暗中,酒店房间精致的小壁灯发出昏黄的光,微明、美丽而讽刺。
纪锴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如果,他还能继续像曾经一样完全地、毫无保留地信任自己的爱人,那他现在根本就不可能在这里。
不可能鬼使神差答应跟小妖精的男朋友来个“空降探班”,最后沦落到在暴雨中共处一室。
……
电话那端一声玻璃碎裂的响声传来。稀里哗啦。
“朱凌?!”
“呜……我没事。是瓶子……不小心打了。”
“你喝酒了?”
“是,我喝了!我整整灌了一瓶红酒,才敢打电话问你刚才那些话!”
纪锴抬起手腕,蹭了蹭发烫的双眼:“你胃不好,少喝点。”
“我不管!熊宝宝你都不爱我了,你都不想要我了,我还不如喝死算了。”
有很多时候,纪锴都觉得朱凌都好像是一个可爱却作闹的孩子。一会儿融化你的心,让你想要把他揉进怀里,一会儿又把你气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当然爱你。”
虽然这份爱最近变得有点儿让人难过。
“你和小琰两个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别没事糟蹋自己听见没?地上的玻璃渣别不要去捡,当心扎手。别胡思乱想,快点上床睡觉。”
“锴哥……”
“你乖乖的,明天我就去C市找你。”
那边的声音像是突然被点亮了:“你会来吗?熊宝宝,你真的会来?”
“雨一停我马上就去。”
朱凌鼻音吸了好几声,像是终于破涕为笑:“那锴哥你一定要来!我等你,你不能骗我?”
“好好,你快点睡,别耽误了工作,嗯?”
……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
黎未都木然望着漆黑的天花板。
一直以来,他都理所当然地以为,纪锴和他是一模一样的。
上赶着喜欢别人,贪恋那一点点的奢侈的温暖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放手。最后只能一退再退、忍让无止尽的轻视、冷漠和作天作地,束手无策。
才会每次都忍不住。
像是轻视、怨恨活该找虐的自己一样,找准一切机会疯狂怼人家。
不。事实证明他错了,简直错得离谱。
他是没人爱。可别人,却是都有人爱着的。
刚才电话里,朱凌一字一句、患得患失的心情,黎未都并不认为那也能是戏。
既然如此……
【黎哥,我本来真不想说的。可是他们两个实在太明目张胆了,整个剧组的人都知道!】
既然已经有了心爱的人,又那么幸运地还结了婚。为什么还要那么贪心不足,抢别人的东西?
不明白。
有很多事情,黎未都想不明白。
朱凌就像是上天眷顾,总是轻易就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高中时,明明又穷又蠢,除了会弹会唱会笑会耍宝,别的本事啥也没有。却只要抱个吉他坐在操场,马上围三层星星眼的崇拜者。
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感觉完全不需要努力似的,好运就总能降临到他头上。偶尔做错事情,也总能用卖萌耍贱的方法圆润地蒙混过关。
再看自己,豪车上学、管家接送,严谨、认真,永远名列布告栏成绩单的第一位。
却总是形单影只。
最后,就连认真捧在手心里呵护多年的宝贝,也被朱凌轻轻松松粲然一笑就拐走。
“其实,那都只是吵架时的气话而已。”
黑暗中,纪锴的声音闷闷传来。像是在跟他说话,又像是那自言自语。
“我心里……没那么想过的,真没那么想过。我从来没要伤害他。”
黎未都默默无言。好虐,简直难以呼吸。
看吧。真的所、有、人都爱朱凌。所、有、人都对他一心一意!
逆天了。
“……现在说这话又有什么用?”
怀着一丝不甘、一丝恶意,缓缓地用他那低沉清冷的声音幸灾乐祸:“有些话,一旦说出来伤害就造成了。就好像砍人一刀一定会留疤,就算再怎么后悔也于事无补。”
纪锴僵住了。
黑暗的房间里明明看不到脸,那种讪讪的心塞感觉却很清晰。黎未都有些得意。
【未都,你知道吗?】
【其实,我知道只要经常回复你的信息,就会让你好受很多;也知道稍微对你温柔点你就不会那么难过。但是,我就是不愿意那么做~】
叶氤说这话时,大眼睛闪烁,清秀的脸上仍挂着他那近乎天真的笑意。
那一刻,黎未都明白了原来心脏骤痛会是一种控制不了的生理反应。
艹……
上一秒还拿着刀,得意洋洋想戳别人的脊梁骨,下一秒,一直拖着不好的伤口怎么就突然莫名崩开了?
发不出声音,自作孽不可活。胸口渗血像在被凌迟。
而邻床坐着的纪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还在一派认真地继续讨教:“但是黎总,就没有什么办法能逆伤害么?如果我非常、非常地诚心地道歉呢?”
黎未都如同一条搁浅的鱼,努力停止无谓的翻腾,以没有一丝颤抖的声音答道:“没事的,吸取教训,‘下次’别这样就行。”
“但你刚才不是说……”
“我的意思是,‘下次’,等你换‘下一个人’的时候,好好对他,不要再在吵架的时候口不择言就行。”
“……”
“……”
“哎你这人!”纪锴好气又好笑,一个枕头砸了过去,“怎么我就该换下一个了?要换也是你换吧?讲道理黎总,咱们都别自欺欺人、也别争斗气输赢——是叶氤单方面缠着朱凌,你心里其实应该是清楚的?”
黎未都冷笑了一声。
“朱凌花言巧语哄人骗人的本事,你又不是没见识过。这件事他绝对干净不了,惯犯了,你还是小心点为妙。”
黎未都说完这话,坐等纪锴反驳。
屋子里却陡然一片安静。
当然,在纪锴的感官里,世界并不安静——正有一辆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呼啸着从他头上开过,激起一阵剧烈的耳鸣。
他愣愣盯着手机屏幕。
人生的大起大落,真的是无比刺激。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