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_92(1 / 1)

高中的时候,沈潜也曾见过一两次黎未都失去理智的样子。

但再怎么说,十年过去了,“黎少爷”已经变成青年实业家黎总,按说应该从各种青少年的冲动病里有长进,结果眼下看来完全没有。

不过大概也能理解,在这个世界上,总该有那么几个人能让你丧失智商。锴哥的话,让人轻易丧失理智尤其正常。

周亦安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小民警,接到电话就来了,匆匆忙心急火燎。路上还联系了国安局的朋友,据说追踪电话定位能定到信号十米的精确范围内。

左律师倒是很缜密,电话里问了沈潜一堆问题,来的时候,还顺路去接上了中心医院胸外科主刀医生李铭心。

“死不了。”李医生检查了一下地上鼻青脸肿半死不活的人,抬头问民警周同志,“不过打成这样,到时候进局子里不好交代吧?”

周警官还没来及说什么,倒在地上那人衣袋中,一阵嘈杂庸俗的音乐铃声传来。

那人抖了一下,像是被人重新灌了阳气一般挣扎着想去摸索,被周亦安一把强了过来。但是,怎么办?几个人对视了一眼,都互相在眼里看不到拿得定的主意。

如果是同伙,不接电话,八成得知道这边出事了。

可是要怎么接?周亦安咬了咬牙:“我来跟他谈谈。”

却被白皙的手按住,沈潜目光在夜色中明暗了瞬息,切换出了极其甜腻、很让人浑身发麻的声音。

“喂~~找杜总吗?杜总喝醉啦,有什么事跟我说好啦。”

“诶,我潜潜呐,强哥是吧?咱们不是在公司里见过的嘛?哎呀~你说他来找我干什么啊?好啦,他今晚不回去了,我们的事杜总都跟我说了,人没跑吧?没跑就行。”

“我替你转达呀,哎~~真是的,杜总都把我当心肝宝贝什么都跟我说了,强哥你还防着我的呀?那你自己听,他是真的醉了。”

地上的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咕哝了两声,被周亦安一把按住嘴,于是那边听见的就像是醉酒的梦呓。

“好好好,你别急,人你先扣着,他要是醒了我马上让他联系你好吧?或者强哥你过来也行啊,我待会发给你地址~”

“呸,”那边光头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翻着白眼挂了电话:“妈的什么不男不女的人妖,杜老板口味也真重!这都把人绑来了,还想着一夜风流!”

旁边几个小年轻劝他:“老板压力大嘛。”

另一边,周亦安国安局的朋友已经精准定位出了信号源方位。

“金融路鑫野大厦?那不是世嘉现在租用的办公楼吗,艹,绑人绑到自己公司?!”

“太显眼了吧?楼底下还有那么多别的企业和店铺呢!”沈潜毕竟经常出入,略微想了想:“我知道了,多半在地下室!大厦整体是以前的旧建筑翻新的,地下有以前战时建的防空洞!”

……

……

防空洞的特征,就是没有空调,大冬天里特别特别的冷。

光头和青年双双拖着一个破垫子,裹着毯子各自在旁边地上歪了一会儿,很快都撑不住了。

“艹,哥几个是来挣钱的,又不是来活受罪的!”

果断裹起毯子不奉陪,锁门前丢下一句:“奉劝你们别白费力气。这儿是放空设施,我门一关,你们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的。”

继而门一关,白墙空寂,一片安静。

“锴哥,这儿……真的好冷!”

朱凌的声音整个儿哆嗦得像一本颤抖的五线谱。纪锴斜了一眼他那深v的t恤、外面薄薄的一层勾勒出腰身的坠钻风衣。是,你要美丽可不就是地冻人么?

闭上眼,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拼命晃身下的椅子。

“呜……疼!”

“砰咚”一声,椅子终于倒了。整个椅背和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一侧胳膊上,一下几乎要了纪锴半条老命。幸好倒的方向正确没压到废掉的那只,要不然估计直接疼晕。

“锴、锴哥?”

朱凌今天也是开窍快,马上学着他的样子一样狂晃椅子,“砰”一声,也闷哼了一声倒下来了。

地下室隔音是好,外面半点听不着动静。于是两人横在地上,努力驾着身后地椅子,使出一点点背靠背地靠近。

……太他妈难了!手脚绑得那么结实,各自没移几厘米,都听得见对方气喘吁吁的声音。

“锴哥,咳,我看电视上说……绑架案的结果,一般都不太好。”

纪锴实在是没力气在这个当口跟他科普“专业绑架”和“因仇非法拘禁”的根本性区别。

“咳咳……我本来今晚是……要赶去邻城拍戏的,结果,呵,一念之差。仔细想想……我好像这辈子老是干这样的事?一次、两次,每次好像都能做出最糟糕的决定,简直是……整个人生都要毁在上面。”

纪锴不知道他这番话到底是有感而发,还是意有所指:“行了,你省点力气,赶紧动一动吧。”

朱凌又不情不愿地在光滑的地板上摩擦了几下,按理说,大歌星开过三小时个人演唱会,肺活量应该是不错的,却还是很快喘得像一只爬了两百层楼的的狗子。

两人的距离才终于又接近了一点点,简直精疲力竭。

“锴哥你说,咱俩今天……会不会真就交代在这了?被黑社会糊在水泥埋墙里,弄成失踪案。等个一两百等这楼都拆了才被人发现。”

纪锴:“咱能逃出去就不会!”

空气里略微安静了一会儿,朱凌的声音略微沾染了些鼻音:“其实……我现在一点都不怕。”

“……”

“是真的不怕。反正活着是没办法跟你在一起了,要是能死在一起,可能也不错?‘生不能同裘,死则同穴’,锴哥你看,你以前放书架上那些我看不懂的乱七八糟文言文书,现在也都能看得七七八八了。还有以前你推给我的那个推荐书的公众号,上面的书我都有乖乖再看。”

纪锴努力在地上蹭了两把,恶狠狠吐出一口气:“《西厢记》‘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你没事乱改啥?”

“还有,我现在生是黎未都的人,死是黎未都的死人。我不想跟你死在一起,所以拜托你别再光顾着感叹了给我往这边用劲挪行不行?”

空气又是骤然一阵安静。

朱凌突然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开始往另一个方向蠕动。

“卧槽——你给我回来!不要在这种时候给我开玩笑好不好?!”

“死了算了!”滚地大明星一边扭动一边吼,“就干脆一起灌墙里!咱俩在一起五年,你跟他才多久?才一年你就是他的死人了?再怎么说也该是我六分之五个死人吧,没见过你这么不念旧情的!”

纪锴跟着气笑了:“念旧情?在恋爱这玩意儿里,难道念旧情还能是美德?老子这叫拎得清!当所有人都跟你似的口口声声心里有人还能留下足够的位置给另一个?感情方面渣就渣吧拜托你承认行不行,在你那一大票粉丝面前卖深情人设就够了吧在我这儿还卖得动?”

咬咬牙挣了几下,手指终于勉强碰触到了朱凌手背的绳结,单手气喘吁吁把那个死结费力往外拽,心情特别暴躁。

“再动我恁死你!你想死自己出去跳楼,老子还不想死呢给我躺好!”

“哈哈哈……哈哈哈,”半晌,朱凌干笑道,“其实,我当然也更想活。”

“我新歌没发呢,在南美拍的电影最近终于也上映了你知道吧,好评如潮,我觉得我这期金枫奖能拿最佳男配。没摸到奖杯、在电影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就挂掉了多亏是吧?”

“更何况我还想着……最近做了不少运动,又看了好多书,到时候在台上帅闪瞎众人又出口成章,让你另眼相看、悔不当初来着!”

“……”

“嗯。我知道的,我就算再怎么事业有成、再得到什么奖励,国内天王国际巨星,你也不可能再看我一眼了。”

“也知道……再怎么没脸没皮、死缠烂打,也不该再去打扰你了。”

“可是我走不出来。”

“经常睡醒一想着你以前那么爱我,我们以前吗幸福,现在的每一天,都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一天一天干巴巴的,简直没完没了,再想想所有的幸福被我作给作丢了的,代价就算一辈子都要孤孤单单,都再也不可能得到幸福了,就觉得……人生好漫长。”

指甲几乎卡出血来,打了好几道的绳结总算彻底松动,纪锴咬牙道:“幸福那种东西,这世界上多得是!行了你多用点力,再一拽应该就都解开了!”

几分钟后,撑着一只疼得要命的胳膊站起来,一脚跺开门旁边一个隐蔽的小门,里面是消防锤,下面砸开还有俩红彤彤的灭火器。

递一个给朱凌,自己拿锤子直接在铁门上“咣”“咣”“咣”!

“锴哥!你这也太大声了,他们能听到的!”

纪锴真心无奈:“就是要他们听到啊!等他们进来的时候,你拿这玩意儿喷他们,照脸上喷!喷不到的我见一个砸一个!”

虽然,其实本来是菜刀流的选手。

但特殊时期,锤子也一样用吧。

“锴哥,我会保护你的!”

纪锴瞥了他一眼,觉得人生艰难:“你灭火器拿反了,别待会喷自己一脸!我对你没别的要求,不拖我后腿就行!”

……

纪锴完全抱着“正当防卫”甚至“防卫过当”的心态往外冲的。

先是喷倒了两个来查门的,继续被一路围追堵截。防空洞的通道并不宽,两边一排排黑洞洞的入口,就好像游戏关卡里你根本不知道怪会从哪里冒出来。

作为雄性荷尔蒙爆棚的生物,榔头这玩意儿对纪锴来说也算是一种雄性竞争很爽快的发泄物,问题是他现在只有一只手,就算打得大获全胜,就算带着一身荣耀的伤痕,就算失败者揍趴一个又一个,还是不敢松懈半分。

“纪锴!”

气喘吁吁全神贯注中,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一身汗水忽然蒸腾了一般,然后骤然静置下来。

不是幻听,狭长的白色通道尽头闪烁的白色灯管下,竟然真的出现了那人的身影。对他来说意义已经是“家”的那个人,带着些苍白的惊喜看着这边,清透眸子里透着淡淡的哀伤,但又显出最纯粹的倔强。

只不过,为什么脸色那么苍白?嘴唇还不知道为什么受伤了。明明距离还有个十来米,纪锴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和他在一起待久了也有时候能出现奇妙的幻觉了——却好像是已经负距离接触一般、一夜僵冷的身子像是突然温暖,血液的流淌速度也雀跃得惊人。

“未都……”

“太好了,找到你了。”黎未都也像是骤然放松下来,唇角勾起些温柔的笑,黑色的眼睛里闪过比辉夜还要精致的光泽。

但就是那一瞬间,墙角黑影闪过。

世界几乎在一瞬间静止,呼吸和心跳一片空白。黎未都怔怔的,耳边是左研嘶吼的声音:“锴哥当心!”

没有看到血的颜色,却听到了钢棍撞击肉体可怕的一声。左研和周亦安冲上去,很快制服了那人。地面有些轻微的晃动,警察已经陆续赶到冲进来带人,救护车应该也在路上。

“锴哥……我说过,咳,要……保护你的。”

背后贴着白漆墙一片冰凉,纪锴整个被朱凌半扑在地上。

只有一只手能动,用力也扶不起他,只听得朱凌出气很急,从左研手里接了急救纱布,伤口很快就把那块纱布也淹得通红。

“锴哥,心……”

“你别说话了。”

“你以前……送给我的心,上个月最后一颗……也过期了。”

“就是……你手机上爱玩的那个小游戏。体力是心,你送了我好多,能保存一年……我花了好多钻,又多保留了半年,还打电话给游戏客服,打得多了被他们骂脑子有病……可那些心,真的不舍的用,最后都过期了。”

“太折磨人了。看着它们一个个变少,只剩下一个,最后,那一个也没有了。”

“你别说了。”

“锴哥,我现在……已经背不起来你的电话号码了。我以为会能一辈子背着的,可是某一天,就突然想不起来了。就连咱们那台车,车牌号……也已经想不全了。”

“其实想不起来也挺好的,一直都有人在追我,好多人……送我很浪漫的生日礼物,不像你,连我的生日都忘了,也不会像你一样……从来都不肯依赖我。他们每一个都很粘我,让我觉得自己很重要……”

“你别说话了,救护车一会儿就来了。”

“说到底,都是我幼稚、不懂珍惜,活该。桐姐他们都是这么说的,你以前说我傻逼,没错,我就是特别傻逼……”

“但是锴哥,你以前是真的特别喜欢我的对不对?在我没做错事之前,你是特别爱我特别疼我,特别想跟我过一辈子的,对不对?”

……

朱凌一直在低声絮絮叨叨。额角流着血,眼睛带了些雾气,看起来柔弱、深情又无比凄惨。

黎未都就那么摇摇晃晃站在不远处,眼睁睁听着他在对纪锴真情剖白。肆虐的嫉妒心就像是□□、像是恶毒的疯子一样张牙舞爪。

这一刻,真的宁愿受伤、躺在那里的是他自己。

甚至想要冲过去蒙住纪锴的眼睛,捂住他的耳朵,再以献祭的方式把自己血淋淋撕开给他看——我比他更想要保护你,你不要再看着他,不要。

但是,有什么资格说?就像飓风那次一样,也只能咬牙切齿听着朱凌在那得意“他有危险的时候,我冲在第一个。”

结果这次,居然还是慢了一步,没有像他一样挺身而出替他挡了当头一棍子。

没有像他一样……

黎未都发誓,那绝对不是他的错觉。

朱凌朝他看了过来,一面断断续续说着话,一面非常意识清醒地、用那双冷幽幽的眸子挑衅般地看着他。

心脏,像是瞬间被那里面的恶意掏空,连带着意识都有些稀薄。几乎当场想要冲过去把他扯起来。你装什么柔弱?既然还能瞪我,就给我起来,承认你没事!

可是,地上那么多血,朱凌并不是真的没事。

像那样夹杂着真实的夸张和虚构最让人难以辨认,因而职业影帝又可以继续肆无忌惮地卑微、真情、骗人心疼。

而他家熊宝宝……是很心软的类型。就算是吵架赌气,他装一装胃痛,也马上就会从背后抱着他给他揉揉。黎未都满心的独占欲,是真的不想把这份温柔分给任何人。

……到底,是该憎恨朱凌的演技,还是憎恨自己的无能。

心底有火在簌簌燃烧。指尖捏进掌心里,想要把那碍眼的耳钉拽下来,撕扯那俊俏的脸庞,让那个人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头又开始剧痛,心情一败涂地。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白衣担架抬过来,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朱凌竟然用染血的手涂了一把他的衣角。又是那样黑幽幽的、带着嘲讽和挑衅的笑,理智像是彻底挣断了,所有零件脱轨、发出吱呀乱响……

“未都!”

身子被扯进温暖的怀抱。整个人愣了愣,被自己一瞬间的疯狂吓住了。

我想干什么?如果他没有拉住我,我想对一个重伤患干什么?

“未都?未都!”纪锴皱着眉,像是试图叫醒一个梦游的人一样小心翼翼。

轻轻晃了几下,直到第二次叫他名字的时候,怀中人才缓缓抬起一片迷茫的眼睛,再也不是刚才望着他时的清澈和喜悦,而变得空空的,像是突然死掉一样。

“未都,我没事的。你看我没事!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手里,满是温热血液的黏腻,纪锴在身上抹了抹、又抹了抹,才小心顺着黎未都的额侧,抚下去轻轻捏住脸颊。

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让黎未都回想起半年前,他生日那天。

那时候是炎夏,纪锴带他去了海边,晚上好多人在海滩狂欢。天空上巨大的烟花,把手机支在地上调换了好多角度,才终于拍到一张两人在纷纷绿绿的夜空下亲吻的照片。

那张照片非常浪漫,直接被纪锴换成了手机背景,然后两人又举着皮皮虾烤串玩了好久的自拍。纪锴嫌他表情僵硬,就这样捏捏捏,念叨着“放松放松放松”。

后来,这样的捏一捏,就成了日常项目。

“揉你的脸感觉好治愈。”黎未都有的时候很别扭地对着镜子,完全不觉得自己那张面瘫脸哪里能“治愈”,再看看小刺猬果毛毛自带的微笑唇,就更是灰心丧气。

“你的手……怎么样?”声音涩哑,努力收拾着不堪的自己,努力恢复“正常”。

“没事。”

听到那人说没事,黎未都点了点头,恍惚觉得应该笑一下吧,于是很努力地笑了。

这一笑,直接把纪锴给吓坏了。

那算是什么表情?空洞得让人心底发疼,真是可怕。一句话没说,却好像是世界末日突然降临了,连带着他心脏的一部分也一起趋于四分五裂。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那个人会发现,我没想到他能做出这种事。他不应该会发现的,公司都很分散也很隐秘,我不知道……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怪你!”纪锴被他整个人不正常的程度弄得魂不附体,只能极尽温柔,额头抵着他前额,“下次有什么事跟我说就好了,这次不怪你,嗯?”

“锴哥,你这手上的伤不能耽搁,赶紧也上车去医院吧。”周亦安走过来,“还有,真的不要怪黎总,是我不让他跟你说的。”

……

幸而那只手只是脱臼不是骨折,虽然送医不及时被医生絮叨了一会儿,被吊着了但也没大碍。朱凌那被铁棍一砸虽然流了不少血,但也不过是轻微脑震荡而已,整个算是虚惊一场。

然而,纪锴的心情真的是半点都无法放松。

他的小木偶又坏了,这次问题目测颇为严重。甚至叫人有点束手无策,不太知道该怎么哄了。

黎未都也很绝望,他自己甚至在某种意识形态上看得到精神上那个正在漏风的可怕黑洞。

我怎么又这样了……还以为已经变得正常了。

可是没有,怎么办?简直一团糟。

要是、要是没有自作聪明就好了。明明只是想要平平常常地在一起,早上一起从温暖的床上醒来,烧个肉,再在你的抱怨里烧个鱼,喂喂果毛毛……

只要在那么稀松的日常里,你就可以一直只看到我比他好、比他认真、比他居家、比他在乎你的模样。

不会让他有机会一往情深,不会觉得我始终还是像个神经病一样。

“未都。”

脸被捧起来,又捏了捏。纪锴皱眉一动不动瞧着他,用他经常观察小刺猬的那种认真眼神,也是笑着的,只是眼眶泛起了一点点的微红。

“医生说我没事了,朱凌也都交给他的经纪人照顾了,钱也给他们垫下了。我们就先回家去吧,好不好?”

“我饿了,真的特别饿,想吃你做的萝卜烧肉、想吃你的鸡蛋羹。记得冰箱里的鹿肉快要过期了,那么贵的野味不能浪费啊,上次你用照烧汁煎出来真的……好吃哭了,我还能吃一整箱。”

黎未都嘴唇颤了颤,有很多问题,忍着没有问出口。

……我这个样子,你真的不觉得我无理取闹、脑子有问题吗?

为什么不生气我自作主张瞒着你,为什么不怪我。

真的已经可以包容、溺爱到这种地步了吗?是因为已经认定了、成了融入骨血的一部分,我对你来说神不神经病已经毫无关系了,可以这样认为吗?

“……抱抱。”

在这种时候莫名其妙地委屈撒娇,大概是个正常人都忍不了。可纪锴什么话都没说,用他那尚算完好其实也一片青紫的手,直接拦腰给他抱起来了。

“……”

“…………”

“你放我下来。”抱抱!普通的抱抱,不是大庭广众举高高!

“未都,你要知道,”那人完全没有放他下来的意思,仰着头跟他解释,“我这一年多里是遇上了朱凌几次,但真的一共也就那么几次而已。没有一次是我故意碰上他的,没有一次是我主动找他的。”

“嗯。”

“以后会越来越少的,”

“嗯。”

“他刚才说……”黎未都真的觉得自己已经进步了,没有哭得稀里哗啦,只是把带雾的眸子移向眼尾努力忍着:“他做错了事情,所以你不要他了。”

纪锴愣了愣,努力解码,一秒、两秒过去了,还是没明白过来。今天这个逻辑的回路太难了,不是……朱凌说“做错了事就不要他了”,问题是他做错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那能是普通的“做错事情”吗?

跟你瞒着我的事情从动机上到性质上都完完全全不一样。就算钻牛角尖,也不至于能把这两件事混为一谈吧……

然后,纪锴突然明白过来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灵魂被人捏住了一般的感觉。

黎未都跟他在一起,一年多了,一件事也没有做错过。

从小事到大事,一件错事也没有过。

像是机器人一样的精准程度,难道不是因为他天性的谨小慎微,而是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如履薄冰?纪锴突然连呼吸都要不会了,一直清楚黎未都对这段感情是用尽全力、毫无保留的,但是不是……他知道的始终还是太少了。

这样好累、好辛苦,他都没有发觉。

然后终于、终于做错了一件事,就害怕所有的一切会全盘崩塌?

他把人放下来,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重新一点点端详他好看的眉眼,万千情绪涌上心头。

“我是不是……不正常。”

“嗯。”

黎未都发出了一声像是小动物被踩到了一样的呜咽,然后那声呜咽后面的一半被温柔的唇堵在了嘴里。

“你正常不正常,我都喜欢。我之前被绑着的时候挺无聊的,所以……也想了好多事情。哎,以后都跟我一直在一起好吗?”

“……嗯。”

“你没明白,我是说,跟我一直在一起——以后一直都在一起。不管谁、不管做错什么,我们都不再分开了。”

纪锴在某些方面擅长直白,可在另外一些方面,一向是走特别含蓄路线的。他看着黎未都的眼底似乎重新点亮了一丝光晕,以为他听懂了,笑了几声。

“我是实在没劲儿了,要不然再把你抱起来,你不答应就不放你下来。”

但是黎未都没听懂。

有点不明白“在一起”和“放你下来”之间的关系,但觉得大概不重要了吧,他想起来白阿姨说过羡慕他们两个,说过纪锴是真的特别爱你——总是能第一时间让你明白他的心意,总是会好好表达自己的爱意。

于是他懵懂地点了点头。

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终于找到了家、像是伤心欲绝地上了一天的课之后扒住家长温暖的肩膀一样,轻轻地搂住了纪锴的脖子。

“……喜欢你。”

声音软软的,终于又变回了小熊身边的小木偶,无限温柔。纪锴叹了口气,低声无奈的抱怨:“你啊,到底听没听明白?”

搂着他脖子的人像是梦呓一样轻轻“嗯”了一声,突然,身子一沉。

“未都……未都?!”

那不像是睡着了,一张脸庞极度苍白。纪锴晃了晃他,他没有任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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