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灵云气呼呼的脸就像秋熟的林檎果,粉红鲜妍、秀色可餐。
李怡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心中除了暖意融融,偏偏还有一份不安挥之不去,却又不知该如何纾解。
他索性忽略心头阴霾,微笑着安慰晁灵云:“你别多心,我们就聊鲥鱼——那日你问我鲥鱼是否好吃,我就想着口说无凭,总要让你亲自来领略它的滋味。哪知一直拖到今日,再不领你来尝尝,这鲥鱼就要过季了。”
一谈到美食,晁灵云顿时放松下来,开心地向他道谢:“还好赶上了!其实郎君若不提,这事我都忘了,谢谢你的心意。”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李怡淡淡笑道,“等你尝过它的滋味,就一定不会再忘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心里却还有一句不曾出口——但愿我与你的这段共处,你也别忘了。
晁灵云望了一眼李怡,低头玩弄着手里的筷子,暗暗心想:今日能与你在此共坐,不管这鲥鱼是何等滋味,又如何能让我淡忘呢?
一时在这小小一座雅间里,两个人各怀欢喜又沉默不言,初识情滋味。
又过了不大一会儿,店家便陆续送来酒菜,除了清蒸鲥鱼,还有一碟鱼肉冻、一盘炙虾、一笼金银夹花平截【卷着蟹黄蟹肉蒸的面点】、一碗莼菜羹、一壶鱼儿酒。
对着满桌美食,晁灵云心花怒放,又郑重地谢了李怡一次,这才动筷子。她先打量着盘中鲥鱼,好奇地问:“这鱼怎么不去鳞呀?”
李怡夹了一筷子鱼肚放进她盘中,如数家珍般解释:“鲥鱼极为肥嫩,加上鱼鳞细软,为了保持鱼身完整,烹饪时便不去鳞。这鱼鳞本身已被蒸得胶软适口,你尝尝就知道。”
晁灵云尝了一筷子,顿时两眼发光,鼻子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殿下殿下,这个真的太好吃了!”
“嘘。”李怡示意她噤声,提醒道,“叫法错了。”
“对不起,我一下子给忘了。”晁灵云不好意思地掩住嘴,激动道,“我这下明白为何那些大官也会对它痴迷了,郎君你也赶紧趁热吃啊。”
“你不用招呼我,自己多吃点。”面对狼吞虎咽的晁灵云,李怡依旧是慢条斯理地下筷子,又拿起酒壶给她满上一盏酒,“也别光顾着吃鱼,来尝尝这鱼儿酒,这也是当今的衣冠名酒了。”
晁灵云放下筷子,端起酒盏,只见盏中酒浆色如琥珀、晔晔泛光,她低头浅尝了一口,笑道:“的确是好酒!不过这酒为什么要叫鱼儿酒呢?既是衣冠名酒,有什么来历吗?”
“你先别急,”只见李怡将放在酒壶边的一只银盒打开,用配套的小匙舀出了一点白色的东西,投进晁灵云的酒盏里,“鱼儿在此。”
晁灵云定睛一看,一只洁白晶莹的小鱼飘浮在琥珀色的酒液里,很快就散发出一股醒神的龙脑香,不禁笑道:“原来这就是鱼儿酒,好香。”
“这小鱼是用龙脑凝结后刻成的,饮者每斟一盏酒,便往酒盏中投上一只,玩赏鱼儿浮泛之趣,因此叫鱼儿酒。此酒是由裴晋公创制,有提神醒脑、清热去邪之效,裴晋公经常用它招待客人。”
裴晋公就是德高望重的朝中元老裴度,晁灵云听李怡提到这个名字,立刻肃然起敬:“呀,原来是裴晋公创制的酒,那我可得多喝点!”
李怡忍俊不禁,吓唬她:“你可别贪杯,若是喝醉了,我可不方便送你回去。”
“怕什么,我酒量可好了!”晁灵云满不在乎地回答,还跃跃欲试地挑衅李怡,“不信的话,我可以和郎君拼一次酒!”
“在外饮酒,总有诸多不便,”李怡摇头拒绝,笑着与她对酌了一杯,“以后若有机会,一定与你开怀畅饮,大醉一场。”
“好,我们一言为定!”晁灵云捧着酒盏,一饮而尽。
龙脑做的小鱼转眼便溶解在酒液里,连同芳醇的酒香一起滑下喉中,辛凉的滋味让晁灵云神清气爽、头脑清明,觉得再喝个百觞千觚都不在话下。可她的双眼只要一对上李怡琥珀色的眸子,一股晕陶陶的醉意就瞬间涌过她的四肢百骸,让她筋松骨软、头昏脑涨,简直要怀疑自己千杯不醉的本事。
慌乱躲开李怡浓如醇酒的目光,晁灵云装作若无其事地夹鱼吃,却在心里偷偷嘀咕:一定是今天的酒不对,总不能他的眼睛比酒还厉害吧……
这一日向晚,晁灵云辞别李怡,独自骑着小毛驴回教坊,一路上不断在心里盘算,李怡的生辰自己该送点什么做贺礼。
距离六月二十二还有二十多天,时日尚早,她自以为可以慢慢考虑,哪知一转眼工夫,她就发现自己只剩下了十天时间。
晁灵云顿时感到了一丝紧张,却越发想不出个好点子来——针线活自己肯定是拿不出手的,她只有替破衣服打个补丁的本事;难道就在东市买吗?别说自己财力微薄,他有康大哥那样百宝箱似的人物,只怕自己无论买什么都是他挑剩下的。
恰好颍王李瀍也是六月的生日,晁灵云无奈之下,便借着练舞休息的间隙,向宝珞讨教:“师姊,你与颍王相处得那么好,他的生辰你送了什么寿礼呀?”
宝珞脸一红,娇嗔道:“好端端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没瞧见师姊准备什么,所以好奇问一问嘛。”晁灵云生怕被宝珞瞧出端倪,故意盯着她打趣,“昨日颍王生辰,师姊你可是一夜未归,若说什么都没送,我可是不信的。”
“你这鬼丫头!”宝珞瞪了晁灵云一眼,架不住心里其实也挺想找个人分享,便将嘴凑到她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
晁灵云瞬间两眼圆瞪,脸红得赛过熟虾,一颗心怦怦狂跳。
“师姊……论送礼我只服你。”她对宝珞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无奈地心想,算我白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