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对晁灵云来说,能拖延一刻都是好的,她顿时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笑道:“谢谢大人特意相告,奴婢就在此恭迎圣驾。”
目送内侍离开后,大殿内再度恢复了冷清,晁灵云环顾四周肃静的宫人,身上莫名感到几许寒意,忍不住抚了抚胳膊,继续在殿中枯坐。
深秋夜,天子李昂在咸泰殿中陪伴着萧太后,温言安慰道:“今日家人团圆,乃是天大的喜事,母亲何必悲泣?”
“虽是喜事,可你舅舅身受重伤,叫我如何能够开怀?”萧太后抹着眼泪,忧心忡忡地哽咽。
“太医们都说舅舅的伤并无性命之忧,母亲总该放心才是。”李昂握住母亲的手,对陪在一旁的徐国夫人使了个眼色。
徐国夫人立刻领会圣意,开口劝道:“陛下所言极是,妹妹你就别再掉泪了,当心哭多了伤身。我们有圣上在,还怕没人做主吗?国舅受的伤,一定要让那元凶血债血偿!”
听徐国夫人提及元凶,李昂神色一变,慎重道:“关于元凶之说,乃是舅舅重伤时所言,此事未必是真……”
萧太后闻言默不作声,却挣脱了李昂的手,与徐国夫人一同走到萧洪的卧榻边,望着自己冥然昏迷的弟弟,含泪唏嘘:“可怜我离家多年,都已经忘了弟弟的长相。万幸还有阿姊在,否则他流落在外,求助无门,一定难逃此劫……”说罢再度泣不成声。
“母亲,”李昂望着萧太后的背影,为难地皱眉,“朕已命人彻查此事,一旦查清真相,定会给舅舅一个交代。眼下还是舅舅的身体要紧,母亲就先让舅舅在此安心养伤,留姨母在宫中陪同照顾,如此可好?”
萧太后这才回头望着李昂,略感欣慰地叹了口气:“暂且也只得如此了。”
李昂眉头一松,正想再说几句宽慰的话,就看见近侍王福荃悄然进殿,投给自己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李昂立刻心领神会,向萧太后告辞:“舅舅既有母亲与姨母照顾,朕就不多陪了。”
萧太后点点头,在李昂临去前,关切地叮嘱:“陛下早些安歇,别再熬夜处理政务。”
“母亲放心。”李昂答应着,待到走出咸泰殿,屏退侍从,才低声问王福荃,“可有查出什么?”
王福荃一脸忧色,惴惴不安地回答:“兴庆宫那里刚刚送来消息,国舅所言,只怕不是诳语。”
李昂脚步一顿,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才幽幽道:“真是咄咄怪事。难道竟要朕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侠女,因为与郭旼有仇,所以对朕的舅舅出手相救吗?”
“这……”王福荃也实在答不上来,吞吞吐吐道,“天下的能人异士,何其多也,万一呢?”
“万一?”李昂冷笑一声,“万一是栽赃陷害呢?营救国舅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有时间说那么多,为何不说清楚自己与郭旼到底有何仇怨?又为何不亲自现身,向朕鸣冤?”
“老奴听说,这类任侠之士,报仇从不假手于人,必须自己手刃仇家。”王福荃既无话可答,索性胡乱猜测,“何况郭旼身为金吾将军,草莽之人的仇隙,未必能够给郭旼定罪,但暗害国舅可就不一样了。”
李昂一时语塞,横了王福荃一眼:“休要信口雌黄,你且将兴庆宫里送来的消息,细细说给朕听。”
王福荃立刻应了一声,跟着李昂边走边道:“据老奴的眼线说,近两个月郭旼借探病问安的由头,的确经常出入兴庆宫。而在此之前,太皇太后唯一较为可疑的行迹,是曾在七夕与教坊舞姬晁灵云密谈。”
李昂听到这个名字,微微一怔,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竟然是她……”
“是啊。”王福荃面色古怪地讪笑了一声,“真没想到,此刻在浴堂殿里的那位娘子,竟然如此的……不简单。”
“她有可能事先见过国舅,并向太皇太后泄密吗?”李昂半信半疑,皱着眉头沉吟,“她哪里来的胆子?”
“老奴也不敢妄下论断,所以已经派人去教坊查探。”王福荃回答,“另外吕员外那里,老奴也已经派人前去问询。”
“很好。”李昂望着浴堂殿的方向,冷冷沉下脸来,“若此事真与她有关,背后必有主使。”
夤夜,光王宅中,李怡仍在思远斋里等候消息,独自守着烛火,了无睡意。
四更刚过,王宗实面色凝重地走进思远斋,为他带来坏消息:“国舅已被移入萧太后宫中养伤,圣上也已经查到了太皇太后那里,殿下,此事已成定局。”
“怎么会那么快?”李怡震惊之下,脸色不禁有些发白,“晁娘子那里情况如何?”
“晁娘子……已在诏狱之中。”
“不该如此!”李怡瞬间方寸大乱,失手碰翻了书案上的笔架,玉管紫毫散落一地,令他心中顿生不祥,“就算救了国舅,疑心到太皇太后那里总该花些时间,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不管哪里出了问题,晁娘子总归是进了诏狱,”王宗实望着李怡,艰难地启齿,“小人就是凭这点才断定,圣上已经查到了太皇太后。”
李怡没有理会王宗实,低着头喃喃自语:“我得为她做点什么……”
王宗实不忍心看脸色煞白的李怡,借着跪地拾笔,硬着头皮提醒他:“望殿下三思,小人知道晁娘子在殿下心中分量很重,然而事已至此,还请殿下舍弃儿女之情。”
“那你要我如何?眼睁睁看着她死吗?”李怡哑声反问,又自虐一般低语,“……还是死在我自己制定的计谋里。”
“殿下……”王宗实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咬牙,梗着脖子说了实话,“事到如今,就算殿下出手救她,她也已经是天子禁脔,你们二人注定不能在一起,生离死别又有何异?再说殿下当初相中晁娘子,不就是为了用她设这个局的吗?晁娘子虽不精明,可也不蠢,只怕现在早已恨殿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