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灵云一觉醒来,仍然觉得虚脱无力,浑身的骨头就跟散了架似的,尤其是刚生完孩子的下身,因为过度的用力与挤压,撕裂的痛感丝毫没减轻,并且从体内一阵阵地涌出黏稠的血水,浸湿了垫在身下的草木灰衬垫。
她转过头,看见照料自己的女医,嗓音沙哑地问:“我的孩子呢?”
“孩子就在隔壁厢房,由乳母照顾着呢,娘子放心。”
晁灵云心中一沉,当着女医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闭上眼睛,手指揪着身下的衬垫,任酸楚难言的滋味涨满了自己的心。
负责照料孩子的乳母是一早就物色好的,事先也给她相看过,是位很细心稳妥的娘子。
那时她早就从宝珞口中听说,亲王的子嗣都是由乳母喂养,心里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教条,非但不觉得难受,甚至还窃喜这么做不妨碍自己与李怡朝夕相处,倒也轻松省事。
然而经历过这一场粉身碎骨般的疼痛,她觉得自己和腹中的孩子已经因为这疼痛真正连了心,如今孩子一生下来就被乳母抱走,让她的心好像被掏空了一块,疼痛又不舍。
她心里觉得委屈,偏偏李怡又身受重伤,她不但没法对他诉说,更加不好反悔,毕竟被这样体贴周到地照顾着,她还要添乱,岂不是成了没轻没重的混人?
晁灵云压抑着心中的难受,睁开双眼,问女医:“光王醒了没有?”
“还没有。”女医回答,从热在炉上的铫子里倒出一碗汤药放在床前,扶晁灵云半坐起来,“娘子请进药。”
晁灵云端起药碗,被那刺鼻的药气冲得直皱眉,忍不住问,“这是什么药?闻着就觉得苦。”
“这是利于恶露排出,收敛乳汁的药。”女医解释。
晁灵云立刻放下药碗,低声道:“我不想喝。”
女医察觉到她情绪低落,柔声问:“娘子为何不愿喝药?”
“哺育幼子,乃是人伦天性,我却把孩子丢给乳母喂养,自己喝药收敛乳汁,岂不是枉为人母?”
女医微微一笑,耐心地解释:“自古女子头胎生育,年纪大都不足双十,容易乳汁不足,需要生到第二胎、第三胎的时候,方能乳汁丰沛。尤其是千金贵女,体格原本就不够强健,能喂饱孩子的就更少了,且不说皇家的金枝玉叶,就是家境宽裕的一般人家,谁忍心让刚出生的娇儿忍饥挨饿呢?”
晁灵云没法反驳女医的话,心里却还是不服气,低声道:“那头胎若是不哺乳,往后纵有第二胎、第三胎,还不是一样喂不了孩子?”
“只要有乳母在,生再多孩子都无妨,娘子不必担心。”女医一句话便将晁灵云堵了回去,告诫她,“娘子若不及时喝药,就会乳汁淤积造成肿痛,若是因此发热,很容易就会发展成大病。”
晁灵云看着碗里漆黑的汤药,心中仍然在犹豫。
“娘子,再耽误下去药就凉了,会影响药性。”女医微微皱起眉头,正色道,“娘子只纠结于哺乳之情,却不知母子情深,贵在教化,将来小嗣王开蒙读书,继位成家,样样都需要娘子以才德施教,这才是身为慈母的大德至道,娘子何苦拘泥于这一点口腹上的小节?”
女医锦心绣口,说的话句句在理,让晁灵云觉得自己处处不对,她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忽然不想再听这些大道理,任性地将药碗一推,同时泪珠也夺眶而出:“我不想喝,你去叫王宗实来。”
女医退到一边,让侍儿收拾泼了一地的汤药,好意劝阻:“娘子正值产后虚弱,身上恶露又没排干净,最好不要见太多人。”
“不,我要见他。”晁灵云执意坚持,觉得此刻的自己在女医眼里,一定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却控制不住地淌下眼泪。
女医拗不过她,只好让侍儿出去叫人。
不多时,王宗实匆匆赶到,他在路上听侍儿说了个大概,见了女医,立刻低声下气地抱歉:“孺人怕是因为牵挂着光王,才会烦躁易怒,还请娘子多担待。”
“无妨,”女医面容平静,不见喜怒,从容道,“妇人分娩本就是生死交关的大事,产后情绪多变并不鲜见,照顾的人更应该多些耐心,大人无需抱歉。”
王宗实连声道谢,走进卧房,看见帐中黯然垂泪的晁灵云,不禁吓了一跳,连忙劝慰:“娘子快快止泪,分娩之事大损气血,一定要好好休养,可不能这样愁眉不展,不停掉泪的,当心哭坏了眼睛。娘子唤小人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晁灵云不理会他的嘘寒问暖,突兀地开口:“我不要乳母。”
王宗实心中一惊,刚要反对,又顾虑着晁灵云的心情,于是委婉地反问:“不请乳母,岂不是要饿坏了小嗣王?”
“我能自己喂养孩子,不会饿坏他的。”晁灵云一脸坚决,寸步不让,“过去我在家乡也见过别人养孩子,刚生下来的孩子饿个两天,只喂点水,等母亲通了乳汁再喂也不妨事。”
“那是穷家小户的孩子,岂能和小嗣王相比?”王宗实苦口婆心地劝道,“高门大户,哪有不请乳母的道理,传出去不免惹人闲话。”
“我不管外人怎么说,我自己生的孩子,我就要自己养育。”晁灵云流着眼泪,咬牙坚持。
“那不如这样,我们折中一下可好?”王宗实察言观色,试探着说,“乳母我们就先留下,娘子舍不得小嗣王,就将他抱过来喂养,改日当娘子奶水不足时,就让乳母来房里喂饱了小嗣王再离开,这样既饿不着小嗣王,又成全了娘子初为人母的心,岂不是两全?”
晁灵云遂了心愿,终于收住眼泪,抽噎着问:“光王的伤怎么样了?”
“光王这次伤得很重,一时半刻也不见好转,”好容易哄好了晁灵云,王宗实怕她再掉泪,连忙道,“太医正在全力救治,娘子不必太担心。”
正说着,侍儿忽然来到门外通报:“大人,郑副使到了。”
“郑副使?”不等王宗实回答,晁灵云已经敏锐地猜出了来人的身份,盯住他问,“是不是郑注来了?这个人为什么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