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灵云艰难说出的话,让寝室中的气氛陡然急降。
李怡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反问:“你都已经有了身孕,还要去宰相府?”
“我……”晁灵云瞬间语塞,沉默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回答,“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呵呵,”李怡不禁冷笑,咬牙道,“我这个亲王,当得还真是窝囊。”
“你别这么说,”晁灵云急切地打断他,心里一阵阵绞痛,“这里面没有藐视你的意思,只是隐情我不方便说。”
“那你到底是何打算?”李怡脱口问完,想到位高权重的李德裕,又不免因爱生忧,缓缓地低声问,“我这座光王宅,还留得住你吗?”
这节骨眼上,晁灵云不想再给自己添乱,连忙安慰他:“你别胡思乱想,我是你的人,又怀着身孕,李大人纵使有心,也没法随意调遣我。”
话虽如此,想想藏在袖中的信,她自己都觉得心里直打鼓。
李怡面色阴郁地低着头,就在晁灵云以为他还要反对时,忽然开了口:“你何时去?”
晁灵云没料到他忽然转变态度,心慌意乱道:“尽快吧,毕竟夜长梦多。”
李怡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这时恰好温儿因为尿湿哭闹起来,夫妻二人一阵手忙脚乱,便将此事略过不提。
一场风波过后,安正院似乎恢复了安宁。夜里晁灵云睡不着,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侧身望着李怡沉睡的背影,心里乱成一团麻。
若李大人搁下颍王的事,要她做些别的,她应是不应?
只要一想到离开头领后,假母和李大人对自己的照拂,于情于理,她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原本就是替人-消灾的一把剑,忽然有一天被另一个人放进宝匣里,珍之爱之,却难免在夜深时怀疑当下,鸣响杀气。
晁灵云明亮的双眼在夜色中凝视李怡,皱着眉心想,他是肯定不赞同自己替李大人卖命的。
这其中除了他的大局,更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他对她用情至深,她也不是没心没肺。
可转念一想,他与吴氏闹那么一出,他只用“有名分”这一个理由便揭了过去,那她为假母和李大人做事,又何尝不是师出有名?
晁灵云目光灼灼,带着点恼恨地盯着李怡,心中块垒被这股突然涌上来的醋意一浇,倒意外地消解了几分。
假如为假母做事不会伤害到他,自己再瞒着点,也许两者是可以兼顾的吧?
翌日,两眼青黑的晁灵云知会了李怡一声,便乘上马车前往李德裕宅邸。
自从向李大人表明去意,却被颍王设计陷害以后,晁灵云一直心有余悸,昨日收到假母的信笺,在她心底翻腾的怨、愤、疑、惧,更是变本加厉,愈演愈烈。
一个忠心耿耿,对主翁从无隐瞒的人,最后却得到叛徒般的惩罚,她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点寒心?
身为卑下,晁灵云逼迫自己不要再细想,却在进入李府,走向书斋时,步履一步比一步更沉重。
晁灵云啊晁灵云,当初头领是如何叮嘱你的,难道你都忘了吗?李大人一句话,要你赴汤蹈火都可以,这点鸡毛蒜皮的小节你还计较什么?
她一边提醒着自己,一边走近书斋的门,哪知还没碰着门边呢,就听吱呀一声,紧闭的门忽然被人打开,一道高大的身影从书斋中闪了出来。
几乎是一瞬间,晁灵云飞快地后退,躲开那人三步远。
亏她一身好功夫,为什么想都不想就往后撤?当脑中跳出这个问题时,冷汗同时滑下后背,她的心砰砰直跳,等看清楚了三步开外之人,心中立刻便有了答案。
恰如在平地上横着走的猫,偶然遇见下山的猛虎,一下子竖起浑身的毛——对致命的危险第一时间闪避,是久经沙场的小卒保命的本能。
眼前这个男人,虽然看上去很年轻,浑身散发出的英猛之气,却比她的头领还要强,甚至是强得多。
这样一个人,从李大人书斋中走出来,莫非是朝中哪位武将?
晁灵云打量着这人寒酸的衣袍,否定了心中最先冒出的猜想,便忍不住又多看他两眼。
这一看,她才发现这人除了一身凌人锐气,眉眼间竟蕴着一股难掩的沉郁。
这是虎走平阳、龙潜于渊的痛与忍,这人,难道也经历过很大的挫折吗?
晁灵云不免好奇起来,对着那人盈盈一拜:“险些冲撞到郎君,是奴婢失礼了。”
那男人自出门后,一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此刻终于轻轻点了一下头,开口问:“娘子就是晁孺人?”
“正是。”晁灵云回答完,想到自己尴尬的身份,心中不由滑过一丝惊疑,问道,“郎君认得我?”
“大人听说你到了,让我出来迎你,”那人沉稳的嗓音有种残阳式的沧桑,倒也动听,“你来的正好,快请进。”
“是,”晁灵云应了一声,问,“郎君如何称呼?”
“石雄,字子英。”
晁灵云默默记下这个名字,跟着石雄走进书斋,面见李德裕,双双行礼。
李德裕今日似乎心情甚好,令他们免礼入座,面含微笑道:“你们人齐了,我就直接说正事了。晁娘子,秋妃的信,你已经看过了吧?”
“是。”晁灵云谨慎地回答,等他示下。
“这封信,是我命子英递给你的,他原先在振武军任裨将,如今也为我所用。”李德裕顿了顿,道,“毕竟你是王宅女眷,在外行走若有不便之处,可以由他助你。”
晁灵云一听这话的意思,心中一沉,低头道:“是,多谢大人。”
李德裕点点头,吩咐石雄:“子英,你先退下。”
石雄行礼告退后,李德裕又对晁灵云道:“此人骁勇善战,身手也极好,可惜命途多舛,与你倒是同病相怜。”
他漫不经心地捻着胡须,并不往下细说,一双锐利的眼往晁灵云身上扫了一圈,问:“光王知晓了你的身份,是何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