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餐,周卫东和宋爱英在客厅看春晚,周嵩和袁月苓到楼下小区里去散步。
少女的手中握着那个项圈(周嵩没想到她会把它带回来),周嵩的手捏着绳子的另一头,二人一前一后,在小区里晃荡着。
袁月苓走在前面,周嵩跟在后面。
鞭炮声似有似无地从远方的外环以外传来,听不真切。
“我们到外环外面去吧?”袁月苓提议:“比较有气氛一点。”
“好啊。”
结果,因为怎么都叫不到车,只好作罢。
小区中的照明不太密集,周围暗搓搓的,行人不多。
“等过完年,我带你去跳伞吧,”周嵩说:“欠你好几年的承诺了。”
“嗯。”袁月苓漫不经心地说。
“怎么了?”周嵩说:“闷闷不乐的样子?”
“没有。”
“你要是不愿意的话,不用强求的。”
“没事,不是因为这个。”袁月苓说:“我愿意的。”
少女停下脚步,环顾四周,确定周围没什么人以后,把手里的东西戴在脖子上。
“咔哒。”
少女继续前行,周嵩手上的绳子一紧,脚下踉跄了一下,慌忙跟上。
“可能,是有点想家了。”袁月苓甩开双手,迈开步伐。
周嵩摸出手机,点开一首老歌。
“冬天,嘴唇变得干裂的时候
有人开始忧愁,想念着过去的朋友
北风吹进来的那一天
候鸟已经飞了很远
我们的爱,变成无休的期待
冰冷的早晨,路上停留着寂寞的阳光
拥挤着的人们,那里面有让我伤心的姑娘
匆匆走过的时候,不能发现你的面容
就在路上,幻想我们的重逢
冬天,飘着白雪
这纷飞的季节,让我无法拒绝
想你的冬天,飘着白雪
丢失的从前,让我无法拒绝
飘雪的黑夜,是寂寞的人的天堂
独自在街上,躲避着节日里欢乐的地方
远方的城市里,是否有个人和我一样
站在窗前,幻想对方的世界。”
一曲毕,俩人来到一个荷花池中的小亭,并肩坐下。
“好听吗?”周嵩问。
“好听。”袁月苓把头靠在周嵩的肩膀上。
“我从小就喜欢这首歌,”周嵩说:“每到年三十的时候,我在外婆的家里,听着外面的鞭炮声,就觉得特别孤独。
“那时候我就会想,远方的城市里,是否有个人和我一样,站在窗前,幻想对方的世界。
“那个人就是你,袁月苓。
“现在,我再也不会孤独了。”
袁月苓想告诉他,自己从来没有站在窗前幻想过远方的世界,又觉得这话不合时宜,所以只是用轻柔的吻回应他。
“那今年年三十,咱们怎么没有去外婆家呢?难道是因为我来了?”
“不是的,今年安排有变,初二去外婆家,初五去奶奶家,都会带你去的。”周嵩连忙解释道。
“过个年,就这样?”袁月苓轻轻地说。
“嗯,就这样。”周嵩说:“小的时候还会今天去大嬢嬢家,明天去小嬢嬢家,后天去舅舅家,大后天大姨妈……后来就越来越敷衍,走动越来越少,最后就变成这样了。”
“啊这……”身为北方人的少女感到匪夷所思。
“别啊这了,前两年连这两次聚会都省了的年也有呢。”周嵩笑道。
“……也好,省心多了。”少女憋了半天,憋出这六个字来。
一阵夜风吹过,荷花池的水面激起一阵涟漪。
周嵩望了一眼那池水,又望了一眼袁月苓脚上的白帆布鞋,用手肘顶了顶少女的腰。
“不要啦,脚气还没好利索,而且这水很脏的。”袁月苓轻轻地从周嵩怀里挣了出来。
周嵩抚摸着她的脖颈,又把她抱了回来。
“狗子。”
“你也是狗子。”
“其实我忽然发现……我挺喜欢你那样跟在我背后的……你说我是不是坏掉了。”
“那,以后我就天天跟着你,就跟以前一样。”
“嘻,大狗遛小狗。”
“要不我买只小狗送给你。”
“不要啦,哪有时间养狗。
“我很小的时候,看过一个电影,叫《少年的我》,周秋雨演的。”袁月苓把双腿放到周嵩的腿上:“那里面的男主角就天天跟着周秋雨,其实就是一个暗中的保镖,保护他不被任何人伤害……”
“我也要天天跟着你,豁出性命也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你。”
“你别,你的性命就是我的性命。”
青年男女抱在一起,嘴上说着一些没营养的屁话,彼此之间却乐此不彼。
半个小时以后,少女从周嵩的膝盖上一跃而下:“麻了。”
“嗯。”
袁月苓慢慢地走到荷花池边,蹲了下来,伸出右脚,用帆布鞋的鞋底去触碰水面。
周嵩捏紧了手里的绳子。
“还是算了,水太脏了。”袁月苓尴尬地笑着,收回了脚:“我们回去吧。”
少女摘下项圈,还是捏在手里,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回了家。
前脚刚进门,后脚袁月苓母亲的视频电话就打来了。
袁月苓犹豫了一下,选择了音频接通。
袁母却吵着要她开视频,袁月苓只好去书房找了一面白墙,点开了视频。
“在他家里吧?”袁母说。
“他是谁?”袁月苓装傻。
“别装傻了,我都看到了,摩天轮,那小伙子挺精神的。”袁母说。
袁月苓愣了一下,自己发朋友圈的时候明明屏蔽了父母。
难道……忘记屏蔽了弟弟?
袁月苓露出一抹苦笑……这猪脑的程度,果然是亲姐弟啊!
见袁月苓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袁母笑道:“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不是你想的那种老古板,但是你不该瞒着妈妈。”
“妈……对不起,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
“大年三十的,不该让那小伙子给妈妈拜个年吗?”袁母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
……
周嵩冲到洗手间门口,用木梳用力压着翘起来的头发。
“行了行了,可以了,快点来吧。”袁月苓催促道。
周嵩凑了过去。
袁月苓把手机转向周嵩。
屏幕中出现一张,因为消瘦而显得格外苍老的脸。
周嵩的母亲晚育,今年有50多岁了,袁月苓身为自己的同龄人,她的母亲怎么看起来比自己的妈妈还老的模样?
“妈……阿姨!”周嵩叫道。
“哎,你好!”袁月苓妈妈笑了起来,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吃饭了吗?”
“吃了!”
“要按时吃饭!”
“好的,阿姨新年快乐!”
周嵩满脸堆着笑,努力分辨着她的口音,认认真真回答着。
“新年快乐!”紧接着,老太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什么,这次周嵩是真的听不懂了。
“我妈问你,家里是干什么的。”
“噢,噢,我爸爸是……公务员,我妈在党校教书!”周嵩说。
“……”
“对,家里就我一个!”
“……”
“对,是同学,一个班的。”
“&*%&%*……*……*……*”
“啥?”
“我妈说,叫你照顾好我。”袁月苓戳了一下周嵩的腰,翻译道。
……
也不知道是不是突发奇想,袁母提出要和周嵩的父母打个照面,互相拜个年。
周嵩很赞成,袁月苓却有所疑虑:“太早了吧……哪有这样的。”
袁月苓还在和母亲讨价还价时,周嵩已经很积极地把周卫东和宋爱英叫了过来。
袁月苓只得将手机转向了周卫东他们。
“你好你好,新春快乐!”周卫东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对着袁母作揖。
袁母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却转瞬即逝。
周卫东的表情也凝固了半秒。
还没等周围的人觉察出异常,此二人已经恢复了如常的神色,气氛热火朝天地开始互相说着吉祥话。
袁父是一个干瘦的小老头,也入镜和周卫东、宋爱英和周嵩打了招呼,互相说了些场面话。
只是,没有见到弟弟。
袁月苓在内心冷笑了一声:还搁这装呢?
两家大人互相拜过年后,袁月苓挂断视频。
宋爱英回客厅去看春晚了,周卫东却在书房搓着手,没有要走的意思。
“小袁啊,”周卫东开口问道:“你妈妈是不是在呼合浩特上过学?
“没听说过啊?”袁月苓有些疑惑。
“你妈妈姓万吗?”周卫东又问。
“我妈叫陈洪莉,耳东陈,洪水的洪,茉莉花的莉。您跟我妈认识?”
“啊,那就不是,我可能是认错了,我有个同学,长得跟你妈妈有几分像,很多年没有音讯了,刚才我也不好意思直接问,不过应该不是。”
“同学不太可能吧,我妈妈和您差着岁数呢,我们农村人是老的比较早啦……”
周嵩瞥了袁月苓一眼,心想二三十年后,月苓也会变成那模样吗?
那可不行,自己一定要好好呵护她才行。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问一下,小袁你别往心里去。”周卫东说完,做出不经意的样子,锤着自己的背回客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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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嵩的卧室里,没有开灯。
周嵩和袁月苓靠在床上,袁月苓手里抱着个枕头,盯着电脑桌上的屏幕。
那里面,在放舞台剧《雷雨》。
“大过年的,看这个干啥啊,不看春晚打两个本都行啊。”周嵩说。
“上次怪我不好,乱闹脾气,没陪你看成《雷雨》,这不是想补给你吗?”少女笑道。
“可是我并不想重新看一次这个……”周嵩嘀咕道。
……
……
……
与此同时,周卫东坐在小区门口对面的便利店门口,拿出手机。
没有打开通讯录,而是凭着尘封的记忆,他输入了一个号码。
对方秒接。
“周卫东。”对面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是我。”
“果然是你。”
“确实是我。你看起来老了很多……”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样会说话。”
……
……
……
周嵩陪袁月苓看了上半场《雷雨》,已经打起哈欠来。
视频源自动跳到了下半场,袁月苓爬到床前面,按了一下空格键。
“衣服应该洗好了,我去晾一下。”袁月苓回头说。
“去吧去吧。”周嵩摸起手机。
袁月苓又喵呜喵呜地爬了回来:“你帮我洗内内。”
“嗯嗯嗯~~~”周嵩扭了几下,表示拒绝。
袁月苓轻轻打了他几下,周嵩用被子蒙住脸。
少女跳下床,上阳台上晾衣服去了。
见袁月苓离开,周嵩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抓过手机,浏览着信息。
拜年的微信和短信不少,可惜不是手机运营商和银行发来的,就是群发的。
“兄弟,新年快乐啊~”周嵩总算找到一条不是群发的。
“你也是啊,胖哥。”
“{表情}{表情}”
“盼望好点了吗?你俩怎么样了?”
“她出院了,医院查不出精神方面的疾病。”胖哥回得很快:“她这两天精神状态也不错,我俩刚刚还通了一会电话。”
“那可真是……太好了。”周嵩道。
然后他打开了郁盼望的微信:“1”
一分钟后,郁盼望回了个“?”
“听说你没事了?出院了?”周嵩连忙回复道。
“出了,有没有事还很难说。”郁盼望说。
“过两天有空,我和月苓想来看看你。”
“可。”
想到又可以见到郁盼望,周嵩快乐地在床上打了个滚。
趁着这份好心情,他翻着通讯录,给老毒物也发了一条祝福短信。
前脚刚发出去,后脚就有消息进来。
不是老毒物,是杜鹏飞。
周嵩一愣,连忙伸手去点。
还没等他看清楚杜鹏飞的消息内容,就听到一声少女凄厉的惨呼。
那声音似远似近,好像就在隔壁,又好像是从对面楼发出的。
周嵩愣了一下,他有点分不清那是电视里的声音,还是真实的。
“狗子,救我!”很快,呼救声音就从心里面响起来了。
周嵩窜了出去。
“阳台,阳台!”
周嵩冲进书房。
眼前的一幕让周嵩的大脑一片空白。
袁月苓的整个上半身都悬在窗外,两只手死死地抓着三根金属制的晾衣杆。
她的下半身也悬在半空,本能地、疯狂地踢着。
袁月苓的头高脚底,随时都要坠下去,惊恐的惨叫声在高楼之间回荡。
周嵩冲上前去,死死地握住了她的两条小腿,把她往回拉。
……
……
……
“所以说,”周卫东吸了一口烟:“有些事情,埋在心底,带进棺材里,除了上帝和你我,再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这是一种仁慈,是一种大善。”
“或许你是对的,周卫东。”电话那头的人沉吟了一会,如此说道。
“正是如此。”周卫东道:“我们已经错过了一些东西,就不要让别人也——”
周卫东听到几声凄厉的叫喊,顺着声音的方向,他抬起头来。
夜色中,他什么都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