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长桢闻听商税内情,不由地惊怒交加,又倍感人微言轻,无力改变,一时间靠在椅背上,怔怔失语。
元真等盛长桢的心腹,看出了自家少爷的情绪不好,都不敢上前打扰,皆是穆然肃立一旁。
包大更是对张广利怒目而视,正是此人之言,才让自家少爷如此伤感。只待盛长桢一声令下,便要亲手拿住他。
张广利感觉到了屋内气氛凝重,心中不由惴惴不安,但也不敢显露分毫,低下头不敢多说一句。
良久,沉默不语的盛长桢终于叹息一声。
他已经接受了商税稀薄的现状,从最初的震惊中平复过来。
但他还是抱有一线希望,或许是黄体仁自卖自夸,吹得太过了,江浙道的工商业并没有那么发达。
盛长桢此时已不太敢相信自己耳听之言,他也看透了面前的张广利,这人唯利是图,绝不是什么老实憨厚之辈,其言也未必可信。
还是要亲眼看一看工坊的情景,才能真正下定判断。
盛长桢抬起头,看向屋内的张广利,张广利见盛长桢目光投来,连忙谄笑回应。
盛长桢暗忖,这张广利虽然奸滑,但他是金陵城的地头蛇,只要小心戒备,还是可以一用的。
想到这里,盛长桢缓声开口道:“张广利,我问你,你可有路子带我去金陵城中的丝织工坊一观?”
张广利闻言,大喜过望。
他一直想做局坑骗盛长桢,而且盛长桢先前几问,让他心中十分不安,只想做完这一单,早点跑路为上。
他正愁这客栈之中人来人往,不好放手施为。如今盛长桢主动提出要参观工坊,正好给了他机会。
张广利连忙上前几步,拍胸脯道:“盛公子放心,小人在这金陵城中交游广阔,与许多工坊的管事都有交情,带公子参观一番自然是不在话下。”
盛长桢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张广利是牙行里的掮客,以此为生,没点这方面的路子才不正常。
“那好,你就找你相熟的工坊,带着我去看看。”
张广利连忙点头答应,然后就打头往客栈外走去。
盛长桢紧随其后,元真也快步跟上。
张广利顾盼之际,瞥见包大带着家将们也跟了上来,心中大呼晦气。
这几个大汉人高马大,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有他们跟着,自己的谋划就要平白多出许多变数来。
眼珠子滴溜一转,张广利心中便拿定了主意。
他故意带着盛长桢等人在城中兜了一圈,经过许多偏僻狭窄的小巷,最后穿城而过,到了城北。
走到邻近北城门的一处小巷处,路过一个正在乞讨的乞丐面前。
那乞丐蓬头垢面,抱着一根秃头木棍呼呼大睡。不远处摆着一只破碗,里头除了些污泥外什么也没有。
张广利到他面前,突然停了下来,往他碗里扔了八个铜板。那乞丐恍若未闻,仍旧蒙头大睡。
张广利并不在意,还回头向盛长桢解释道:
谷/span“这是我幼时的好友,可惜家道中落,最后只能乞讨为生,我可怜他的身世,时常来接济他。这次正好路过,也就顺手给他几个铜板,让他今天能买点东西吃。”
盛长桢挥了挥手,元真便也往那破碗里扔了一小锭银子。那乞丐睡得很死,连个身都没翻,如果不是传来阵阵鼾声,旁人只怕以为是个死人。
张广利干笑两声,替他开脱道:“他骤逢大变,心灰意冷,成日吃了睡睡了吃,不懂礼仪,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盛长桢自然不会在意一个乞丐的无礼,一脸淡然。
见盛长桢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张广利提着的心落下,继续回到队伍前头,引起路来。
一行人很快就通过了北城门,往城外走去。
待张广利盛长桢等人身影消失,那一直蜷卧的乞丐忽地敏捷地翻身起来。
他脱下身上又脏又破的粗布衣服,露出一身油亮的腱子肉来。寒风吹过,他也毫不在意,怎么看也不是个乞丐的体魄。
他端过破碗一瞅,桀桀笑道:“看来张广利那小子又看上肥羊了,这下兄弟们可能过个好年了。八个人,倒是有些棘手,还得找麻大哥出手才行。”
说罢,他从身下的破凉席下抽出一身黑布劲装,三两下穿在身上,然后伸手把那碗中的铜板拢入袖中。
至于那破碗,则是随手一扔,磕在一处砖墙上,摔得粉碎。
这个假乞丐看也不看,就熟门熟路地往巷道内行去。
另一边,张广利带着盛长桢走到金陵郊外,边走边介绍道:
“金陵城里地价金贵,而工坊又占地极广,设在城中靡费甚多,所以大都设在城外的庄子里。我相熟的那位工坊管事,就在不远处的一处庄子里。”
果然,没多久,众人就走到一处庄子前。这庄子占地极广,四周也是围以高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所有。
张广利走到盛长桢身边,恭敬道:“盛公子在此稍候,我先去那庄子里,与那管事知会一声。”
盛长桢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告诉张广利自去打点,若有要使银子的地方,回头自己也会给他补足。
待张广利进了庄子,包大打量了一番周围荒凉之景,不由眉头一皱。
他快走几步,走到盛长桢身边,压低声音禀报道:
“少爷,这个庄子周围太过安静,没有人气,不像个工坊的样子,这个张广利很不老实,请少爷多加小心。”
盛长桢却是面色平静,反问道:“包大,你有信心护我周全吗?”
包大微微一愣,随即肃声道:“少爷放心,些许宵小之辈,兄弟们还没放在眼里。”
盛长桢点了点头,微笑道:“如今情况未明,咱们暂且按兵不动。这张广利若是老老实实带我们去工坊也就罢了,我定厚加赏赐,不会亏待他。”
“但若是心怀不轨,”盛长桢说到这,眼中射出凌厉寒芒,他攥了攥拳头,冷冷道:“那就正好让我松松筋骨,出出晦气!”
他今日所见所闻,早已让他心中憋闷之极。
要是这时候有人不长眼地撞上门来,他可不会吝惜力气,定要好生招呼他们一番,一出心中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