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家祖宅,是临安府最恢宏气派的宅邸,其作为临安唯一的国公宅邸,规格比临安府衙还要更高一等。
离开上元县之后,殷若虚派了于川去处理答应盛长桢的土豆一事,自己则带着其余家将回到了殷家祖宅。
殷家门前,竖立着一座黝黑石碑,上面刻着“忠勇辅国”四个大字,历经百年风雨洗礼,仍然字字遒劲深刻。
殷若虚下马之后,将马鞭交与身后的李大有,深深看了门口的碑文一眼,随后便往府内走去。
“少爷,您走这里恐怕不太合规矩。”
中央的正门前,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带着几名家丁,拦住了殷若虚的去路。
“混账!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你眼前的是殷家大少爷!这里是殷家,他哪里不可去?”
李大有一直跟在殷若虚身后,闻听那管事出言不逊,当即须发皆张,怒斥那没眼色的管事。
李大有身材魁梧,身后还背着一把巨大的黑矛,活脱脱一个猛张飞,发起怒来更是如猛虎下山,几个家丁吓得都后退了几步。
哪知那管事却是呵呵一笑,脸上如春风和煦,似乎完全没把李大有的威压放在心上。
“这正门,除了贵客到来,就只有老爷夫人和二少爷能走,大少爷还是委屈一下,走侧门吧,莫要让小人难做。”
“你!”
李大有怒不可遏,手中马鞭扬起,对准那管事脸上就要去了。
风声迫近耳边,那管事此时也有些慌了,他没想到李大有真敢在这殷家大门口动手。
“大有叔,住手!”
眼看马鞭就要抽到那管事的脸上,殷若虚终于开口,叫住了李大有。
李大有手上动作一顿,硬生生地把将出的马鞭收了回来。
“少爷!这人……”
李大有不理解,还待说几句什么,却见殷若虚的手轻轻向下压了压,无奈只好作罢。
恶狠狠地瞪了那管事一眼后,李大有便满脸郁闷地退回了殷若虚身后。
安抚完李大有,殷若虚看向那管事,问道:“这位管事有些面生,不知尊姓大名?”
殷若虚问话的语气十分和气,却让那管事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寒意,他行了一礼,答道:“不敢当,小人白肃,忝为府内门关管事。”
“白肃……,嗯,很好,我记住了。”
殷若虚不置可否地笑笑,笑容意味深长。
白肃看着殷若虚的笑容,心里有些发毛,不过想到自己的后台,便又镇定了几分。
殷若虚没再管他,径自往左边矮**仄的侧门走去。
李大有等人连忙跟上,进门时,李大有还回头给了白肃一个凶狠的眼神,那意思就是,你死定了!
白肃嘴角向下撇了撇,阴阴一笑,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这位殷家大少爷,似乎有些城府,难怪能统领海上贸易,还让倭人吃了瘪。
可惜,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多久喽!
庶子,终究是庶子。
……
殷若虚进府后,穿过数重院落,来到了殷家最大的书房。
书房中,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正在提笔写字。
少年身后,站着一个面白无须,不怒自威的中年人。中年人微微弯下腰,似乎正在指点那少年练字的精要。
殷若虚进门时见到这场景,有些恍然,似乎触动了什么心中的回忆,随即又自嘲般地苦笑一声。
整理一番情绪,殷若虚躬身行礼,沉声道:
“父亲,那些生倭业已伏诛,孩儿特来向您复命。”
那中年人便是当代辅国公、现任殷家家主,殷广。
谷/span殷广听到殷若虚已经剿灭了生倭,看不出有什么喜色,连头也没回,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殷若虚又道:“匪首伊藤忠二现已收押,父亲可要见一见?”
殷广这才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大儿子,目光上下逡巡了一番,然后缓缓开口:“一个生倭而已,有什么可见的,你自己看着处理吧。”
“孩儿知道了。”
“嗯。”
几句话之后,父子间就冷了场。
殷广似乎无意再和大儿子说什么,而是继续回到未完成的教学之中,温和地在那个少年耳边谆谆教诲。
那少年自然就是殷若虚的弟弟,殷家二少爷,也是殷广的嫡长子,殷汝耕。
殷广和殷汝耕父子俩一个耳提面命,一个虚心求教,父子情深,其乐融融。
殷若虚站在书房里,浑然是一个不相干的局外人。
沉默半晌,殷若虚终于忍不住开口:“父亲,生倭事已了,那孩儿就回海上了,那里诸事堆积,还等着孩儿回去处理呢。”
殷广美妙的亲子时间被打断,明显有些不满,面露不悦之色。
“别以为什么事都离不了你!我已经派你三叔去了,他会替你处理的。”
“什么?!”
殷若虚听到这个消息,如遭五雷轰顶。
殷家的海贸生意能有今天的规模,那都是殷若虚十多年一步步苦心经营发展起来的。
可以说,其中凝聚了殷若虚全部的心血。
可如今,殷广居然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这么把海贸生意交给了别人,这让殷若虚如何能接受!
“父亲,此事还请您三思!”
“怎么,舍不得?”殷广皱起了眉头,教训道:“我这么安排,自然有我的道理。你要记住,那是我殷家的产业,不是你殷若虚一个人的。”
道理?
狗屁道理!
殷若虚对他那位三叔殷年也算颇为了解,听说过他不少事。
年轻时,殷年就常常流连勾栏之地,为人放浪不羁。娶妻后算是安稳了点,不过也还是个混吃等死的世家子。
这样的人,能压住海上那些一肚子花花肠子管事?能管好那些桀骜不驯的水手?能震慑那些贪婪无耻的倭人?
殷若虚用脚想都能想到,不可能!
殷广此举,分明就是借着调殷若虚出去剿倭的机会,抢班夺权。派殷年这么个废物去海上接管,也是为了把海贸生意重新掌握回殷广自己的手里。
至于剿倭成功与否,殷广根本就不在乎。
眼前一脸威严的男人,居然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要玩弄手段。
殷若虚想到这里,心中顿时生出一阵彻骨的寒意。
殷广似乎完全没看到大儿子脸上浮现的寒霜,继续道:
“海上的事,我已经定了,不用再议。至于你,去昌化县吧,那里新建了几处庄子,你不是会管人么?正好去那里管着,省得底下人手脚不干净。”
“是,孩儿遵命。”
殷若虚不再争辩,随口应下,根本就不在乎殷广安排自己的理由有多么地无稽。
不答应又能怎么样?和生父翻脸吗?
无所谓了,去乡下种地,就当疗养身心吧……
殷若虚,已然心灰意冷,对殷广彻底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