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殷广做主,在殷府前厅摆了一场大宴,遍请临安城中的达官显贵。
席上,殷广和黄桂成了主角,被意图攀附者团团围住,至于真正受到旨意嘉奖的殷若虚,则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殷家那点子污糟家事,早就在临安城里传遍了,在座之人都知道殷若虚是个不受宠的庶子。
更何况,前些天殷若虚被打发去了昌化,这事也瞒不过临安城中耳目灵通之人,墙头草们自然不会去烧他的冷灶。
有些为人方正的老先生倒是一直挺可怜殷若虚,在他们看来,这个年轻人聪颖果毅,本该是个好苗子,可惜是个庶子,辅国公做得实在太过了些。
但了解了圣旨中的内容后,老先生们的态度就变成怒其不争了。
总的来说,大周文人风骨尚存,还没有到那种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地步。
进献祥瑞?
这种小人行径得来的圣上嘉奖,送给他们都不要!
他们没想到殷若虚居然是这么个人,对他的态度愈加冷淡,甚至有脾气冲的老先生直接拂袖而去。
这下好了,小人嘲他无权无势,君子骂他阿谀谄媚,谁都不待见殷若虚。
别看这殷家宴会气氛热火朝天,人都是冲着辅国公府的名头来的,打的是攀附殷广的主意。
所谓庆祝圣上嘉奖,只是个交际的由头罢了,赴宴之人高呼几句圣上隆恩,做做场面也就过去了。
至于殷若虚,表面上受了浩荡皇恩,荣耀无比,实际上已是陷入了人生的低谷,谁都不愿意沾他。
因此,殷若虚坐的桌上十分冷清。
只有盛长桢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紧邻殷若虚而坐。
殷广倒是请过盛长桢坐到主桌去,黄桂也附和,不过都被盛长桢婉言拒绝了。
在盛长桢看来,殷家可交之人,也就一个殷若虚罢了。
而且,看到殷若虚身边的冷清样子,盛长桢也很愧疚,了。
本来殷若虚虽不受宠,至少能博得舆论的同情,如今他这么一掺和,殷若虚算是彻底臭了名声。
“殷兄……”
盛长桢期期艾艾,感觉难以启齿。
殷若虚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洒脱一笑,朝他摆了摆手:
“盛兄不必多说,你的心意我明白,能为盛兄的大业出份力,殷某心甘情愿。”
“殷兄!”
盛长桢心中感动,却不知说些什么,于是便斟满面前酒杯,起身敬向殷若虚,也不说话,就这么闷头灌了下去,随后翻转酒杯,示以杯底。
“好!”
殷若虚豪气纵生,学着盛长桢的样子,满饮杯中之酒,一口闷下,面不改色。
一切尽在不言中。
二人会心一笑,一种难言的默契弥散在双方心间。
酒宴之上,一边熙熙攘攘,喧哗吵闹,一边寂寥萧索,无人问津。
至于哪边更有意义,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
殷府宴散,盛长桢被请到了殷若虚的别院中,这里是殷若虚自己的地方,他执掌殷家船队多年,虽然大部分都是公产,自己也不至于穷困潦倒,置办一些房产的钱还是有的。
二人坐定,盛长桢便问道:“殷兄,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二人在席间敞开心扉,谈天说地,盛长桢已经了解到殷若虚的经历和处境,故而有此一问,这也是朋友间的关心。
没错,二人已从惺惺相惜,真正成为了知交好友。
殷若虚淡淡笑道:“能有什么打算?就在昌化县悠闲度日,似乎也不错。”
“殷兄,你扪心自问,自己是那甘于寂寞之人吗?”
谷/span“我……”
殷若虚答不上来了。
他在海上呆了十几年,每天感受海风的吹拂,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种搏击风浪的感觉,连血液中都回荡着大海的阵阵波涛。
要他离开海上,去一处乡下庄子养老,对他来说不啻于一种折磨。
更何况,他才二十四岁。
“可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能改变的。”殷若虚对未来有些悲观。
不甘心,又能如何?
“你有梦想吗?”
盛长桢的话,浑像他前世那些小丑般的梦想导师,不过从他凝重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是认真的。
殷若虚也认真了:“我的梦想,是为我大周开拓万里海疆!要让我大周船队的足迹,遍布世界每一处!”
殷若虚十余年间上东洋,下南洋,对这个世界的理解远远超出了那些以大周为一切的普通人。
经过盛长桢的提点后,他甚至很快就接受了脚下的大地是个球这样离经叛道的观点。
他对盛长桢描绘中的那些遥远大陆无比向往,一心想要亲自率领船队登上那些富饶的土地。
甚至,完成一次环球航行!
我堂堂大周,要让四方来贺!
殷若虚一想到那情景,就觉得浑身血脉喷张,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向他诉说着渴望。
“好!”
盛长桢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大声叫好。
“殷兄了,就算离开了殷家船队又如何?只要说服朝廷开海,你大可以另起炉灶,重整旗鼓!”
“开海?”
殷若虚的眼睛亮了起来,他之所以和殷广分歧严重,就是因为背弃了殷广只做近海贸易的保守策略。
而这背后的根本原因,就是大周还在施行海禁的政策,殷广不敢冒险,所以才会沦落成了倭人的供货商。
倭人吃肉,殷家却只能喝汤。
长此以往,只怕倭人就要蹬鼻子上脸,殷家反而要受倭人钳制。
盛长桢说得没错,如果海禁政策被打破,那他殷若虚就能真正放开手脚,大展身手了!
见殷若虚意动,盛长桢并没有给出什么许诺,而是缓缓吐出十六个字:
“东南一隅,难逆大势,欲成此事,唯在汴京!”
别看东南富甲天下,但要撬动天下局势,改变大政方针,只有在汴京才有可能,那里才是全天下的中心!
殷若虚显然是明白了盛长桢的意思:“盛兄,你是想让我去汴京?”
“没错!殷兄你觉得,你在临安还呆的下去吗,留在这里也只能做个米虫。只有去汴京,才有可能实现胸中抱负!
等你再回东南之时,就不是一个任人欺侮的庶子了。庶子不能袭爵?那就自己挣一个爵位回来!”
殷若虚听得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即就跟盛长桢共筑大业。
但他心思缜密,冷静沉着,并不是那种脑子一热就什么都不管的性子,否则在海上时,他早就被倭人给弄死八百次了。
迟疑片刻,他还是说出了心中疑虑。
“可我无官无爵,恐怕难以影响朝局……”
“放心,有我!”
盛长桢斩钉截铁道,一字一句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