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临高估了盛长桢的兵力,即使加上谢大拿的蛮军,盛长桢手中能够调配的,其实也就不到三千人而已。
但要是论战力,有八百前内殿直在内,这三千人绝对能当成五千人来用。从这一点来看,李道临做出撤军的决定倒也并没有错。
前方斥候传来交趾军撤退的消息后,谢大拿立刻建议盛长桢乘势追杀,扩大战果。
但这一建议立即就被盛长桢否决了。
虽然交趾军被迫撤退,但其主力尚存,而且撤退时有条不紊,并不是仓皇逃窜,若是盛长桢靠着手里这点人马就敢贸然追击,恐怕只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谢大拿还待再劝,却触碰上了盛长桢若有深意的目光,盛长桢幽幽道:“谢头领倒是积极得很啊!”
谢大拿心中一凛,不敢再多说了。
盛长桢见他唯唯诺诺的样子,暗自冷哼,这个谢大拿心思太过深沉,投靠朝廷绝不是一心一意,恐怕大周和交趾两败俱伤才是他所乐见的。
不过交趾未除,担心广源州蛮部的事还为时尚早,等到平了交趾,盛长桢才有时间抽出手来收拾这些两面三刀的墙头草。
这时,一身厚重甲胄的包景年走过来,有意无意地将盛长桢和谢大拿隔开,这才对盛长桢稽首一礼道:“转运使大人,下面该怎么办?”
盛长桢身姿矫健,翻身骑上包大牵来的骏马,马鞭朝着南边一扬,朗声道:“整肃队列,去邕州!”
……
邕州,满目疮痍。
为了防备交趾人的火箭在城中蔓延造成大火,靠近城墙的屋舍和建筑都被城中守军提前烧了个精光,原本热闹繁华的街市,如今满是灰黑色的痕迹。
屋舍树木的余烬,被前几日的雨水冲刷,在街角的低洼处汇聚起来,变成了一滩滩乌黑的污泥。
一处被焚烧了大半的屋子里,满脸污秽的左刚正倚着梁柱小憩,他已经五天五夜没有合过眼了。
忽然,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响动,左刚猛地惊醒过来,抓起身旁的大刀,警惕的看向门口。
来人正是城中武官唐志,他的脸上和左刚一样灰不溜秋,虽然身穿公服,却是已经被染成了血红色,而且四处透风,邋遢至极。
见来人是唐志,左刚长松了一口气,放下刀问道:“唐校尉,城上情况如何了,贼军又攻城了吗?”
“不是不是!”唐志满脸欣喜,兴奋得语无伦次:“贼军撤了!贼军撤了!”
“撤了?”
左刚张大嘴巴愣了半晌,旋即不可置信地问道:“真的撤了?”
“真的,城外的营帐都不见了!”唐志肯定道。
“援军!一定是援军来了!”左刚一把握住唐志的大手,大叫道:“唐校尉,我们得救了!”
唐志感受着手上传来的粗糙触感,同样是百感交集,将近两个月的坚守,其中辛酸,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王师终于到来,他和左刚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
谷/span左刚整理了一番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袍,又觉得不满意,左看右看,终于在洼凹处找了泓看起来还算清澈的雨水,在脸上使劲地搓了又搓。
擦拭干净脸上的水珠后,左刚又兴冲冲地招呼唐志:“唐校尉,你也来洗洗,我们一起出城去迎接王师!”
唐志也被左刚的狂喜感染,咧开嘴,露出一口黄板牙:“好咧,这就来!”
尽管左刚和唐志已经尽力拾掇自己,但盛长桢在城门口见到他们时,仍不免觉得二人落魄非常。
不过盛长桢并没有丝毫嫌弃的意思,而是亲自下马扶起跪拜在地的二人:“二位坚守孤城,数月不失,真乃我大周忠臣,本官定会上奏朝廷,替二位表功!”
左刚没想到,前来搭救自己的王师,领军的居然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盛长桢,感激之余,心中又不禁觉得唏嘘。
人生何处不相逢呐!
盛长桢看着眼前一身七品官袍的左刚,也有种时空交错之感。
虽然早就在桂州城知道了邕州军民主官的名讳,但盛长桢没想到,这个左刚居然真的是自己曾在孝昌驿见过的左驿丞。
一别经年,从前无品无级的左驿丞已然摇身一变,成了大周的七品县令,而且他率邕州军民坚守城池,阻住了交趾数万大军两个月,这份功劳足以令左刚青云直上,日后前程必然不可限量。
不过现在还不是叙旧的时候,盛长桢按下心中的感慨,沉声问左刚:“左知县,邕州城中伤亡几何?”
左刚闻言,脸上的欣喜顷刻间就被无尽的伤感覆盖,他强忍着心中的酸楚道:“城中原有七万四千老少百姓,如今一战之后,剩下的,只有不到三万人了。”
盛长桢张了张嘴,想要出言安慰,可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话到嘴边也只剩下一句:“左知县,节哀顺变。交趾人在邕州城下损兵折将,邕州军民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左刚忽然抬起头,转哀为笑:“转运使大人,我敢保证,交趾人至少在邕州城下丢下了一万多具尸体!”
“邕州军民都是好样的!”盛长桢叹了一声,“我会上奏朝廷,报请天子建庙立祠,以慰邕州死难百姓之英灵。日后能长守邕州,护佑子孙,想必他们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多谢转运使大人,大人有心了。”左刚和唐志一起,衷心拜谢盛长桢。
“举手之劳罢了,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忠孝节义,理应光耀千古,以为后人楷模。”
交代了几句后,盛长桢就让亲兵把左刚和唐志扶下去,他们已经几日几夜没合眼,正需要休息。
而盛长桢自己,则忙着处置城中的清理和修缮工作。
经历了数万大军两个月的猛攻,邕州城中处处都是无人掩埋的尸体,光是清理这些尸体,就需要五天的时间,而要把城中的各处废墟都清理干净,则至少要两个月。
至于让邕州城恢复旧日的繁荣景象,还不知道要多少年,至少盛长桢这次南行是不能亲眼看到了。
交趾人让广西道这片土地流了太多血,这笔血债,必须用血来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