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姨母养病的庄子算是康家仅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优质产业了,占地颇广,土壤肥沃,而且,离着汴京城只有十余里。
康姨母坐上马车没多久,马车和一干随行仆从就抵达了城门外,排队等候盘查。
此时正是晌午,城门口人流如织,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队。
一队人多些,大多穿着粗布麻衣,背后或者手中还有大大小小的包裹,三三两两,或站或坐,一看就是家无余财的平头百姓。
另一队人少一些,但车很多,有载人的马车,也有装货物的大车,看队中人的穿着,就比旁边那一队讲究了许多,目之所及,俱是绫罗绸缎,便是家仆模样之人,衣服上也带了些纹饰。
这一队,便是官绅勋贵的特别通道,对这些人的盘查,自然与普通小民不同,简单快速,高效便捷。
康家的车队就排在队伍中间,其实平日里基本是不需要等的,今日不知怎的,前头的马车一直积压不动,让队伍变得有些长了起来。
钱婆子让人去看看情况,这才知道,前面是一个伯爵之家名下商行的车队,此行是从南方运香料回来的,好像是盘查的士兵不小心弄坏了货物,双方正在扯皮,以至于堵住了去路。
后面等着的人里虽也有官身,但都比不上这位伯爵势大,只能耐心地等着,队伍就这么越延越长了。
康姨母得了钱婆子的禀报,也是十分无奈。
她掀开帘子探出头去,见前面的队伍还是一望无际,顿时心头烦躁起来,指桑骂槐,骂骂咧咧,终究还是无济于事,反倒骂得口干舌燥,心头火气愈重。
太阳高高悬在头顶上,肆无忌惮地发散着热力,康姨母有些扛不住了,只能重又拉好帘子,缩回到马车里去。
周围不断传来等候者的抱怨声,康姨母觉得心烦,就吩咐车夫把马车停到一边,离人群远一些,这才耳根清净了。
马车里也有些闷热,康姨母就拿起手边的团扇摇了几下,总算觉得凉快了些许。
这时,康姨母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臭味,她皱眉上下搜寻了一番,始终没找到来源,随着时间的推移,臭味还变得更加浓重起来。
康姨母把团扇一扔,大骂道:“什么破烂东西,臭成这样也敢拿给我来用!”
钱婆子就站在马车外,在烈日的炙烤下汗如雨下,她也闻到了些怪味,以为是清理马车的丫鬟不用心,用了变质的熏香,遂吩咐道:“去把晴芳叫来!”
晴芳还没到,马车却又有了异样,钱婆子清晰地看见,车顶上缓缓飘起了一缕白烟。
她愣了愣神,还没反应过来,马车上就冒出了火光,只一刹那,整驾马车就熊熊燃烧了起来。
“啊!”
钱婆子失声大叫,她睁大的眼睛里,瞳孔正急剧收缩,映照其中的,是冲天的火光。
驾车的车夫是个精干的中年人,他察觉到身后不对劲,只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就吓得魂飞魄散,立马连滚带爬地跳下车,一连跑出百步远才停下。
与此同时,马车上的火势已经彻底难以遏止了,刺鼻的白烟滚滚而出,车内传来女人凄厉的喊叫,钱婆子这才回过神来,主母还在车里呢!
她往前挪了半步,又猛地顿住,整个人僵在原地,老脸上浮现挣扎之色。
谷栐/span正犹豫间,一点火星恰好落在钱婆子的手臂上,钱婆子身上的衣物瞬间被穿透,一阵难以忍受的刺痛感从手臂上传来。
钱婆子低头看去,自己手臂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可怖的小洞,包裹在外的皮肉都不见了,露出了里面森森的白骨。
更可怕的是,那火焰犹如附骨之疽,似乎还有继续开疆拓土的能力。
钱婆子顿时毛骨悚然,再没半分犹豫,快步后退,迅速脱离了火焰和白烟的范围,然后强忍着痛把伤口埋进土里,总算是保住了自己的手臂。
得脱大难的钱婆子长舒一口气,心中庆幸不已,亲身体验过这火焰的威力后,她已经再生不出半分救主的念头了。
回头望去,马车已被烧得不成样子,凄厉的惨叫声也彻底消失了。
钱婆子一手撑着地,一手捂着伤口,黯然地低下了头。
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这样的火势下,马车里的康姨母肯定是活不成了,而且恐怕连全尸都不会剩下。
好在马车离人群较远,起火之后,大家都躲得远远的,只有有几个像钱婆子这样的“忠仆”离得近,又想着救人,受了池鱼之殃。
钱婆子还算好的,康姨母的贴身丫鬟在那浓烟里呆得太久,掐着自己的脖子咳个不停,后来直接就昏了过去,被溅射出来的火焰烧成了一具焦尸。
待火势稍缓,城门口的驻军终于出动了,在一个军官的指挥下,几十个士兵拿着各种器皿往火上泼水,虽有些效果,但并不明显。
围观群众见连水都泼不灭这火,更加惊慌了,纷纷再后退了十几步。
人群中,不知谁突然大呼:“这是天火!”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仔细想想,又都认同。
凭空而来,水泼不灭,可不就是天火么?!
那边正在指挥灭火的军官听了这番言论,心中一动,让士兵们换水泼为土掩。
随着一簸箕一簸箕的沙土倾泄而下,火势终于得到了控制,最终彻底被扑灭,只有半空中还残留着尚未消散的白色浓烟。
沙尘渐渐散去,原本马车所在的地方显现出来,那里已经堆成了一个小土丘,什么也看不出来。
众人伸长了脖子张望,但谁也不敢靠近,就连康家的下人,也是心惊胆战地站在远处观望。
有胆大的靠近几步,立马就是一股刺鼻的气味传来,眼睛涩得睁不开,胸口泛起一阵恶心,似乎全身都在抗拒,于是赶忙就退回了上风处,再也不敢踏足这片可怕的地方了。
一直到日暮黄昏之时,在风的吹拂下,刺鼻的气味消散,才有士兵在康家人的恳求以及重金酬谢下,上前查看情况。
土丘被掘开,还冒着热气,里面除了些许残骸,什么都没剩下。
至于康家的那位主母,没找到尸首,只发现了几片焦黑的骨片,还不知道是不是属于她的。而她身体的其它部分,大概早就与那土丘融为一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