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仪睡得沉,顾承霄担心她受寒,将人抱着就往床榻方向走。小姑娘身形娇弱,抱在怀里又小又软,他的心底也早就柔成了一片。
等他从湢室回来,沈嘉仪却醒了,她似乎还在疑惑自己为何就挪到了床榻,脸上茫然又娇憨,那双羽毛般的睫毛忽闪忽闪的,让人忍不住上去吻。
见到顾承霄走近,她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也许是以前的记忆太过深刻,就算与他有多少次肌肤相亲,她还是很怕这个男人。
危险又神秘,令她看不透。
“醒了?”顾承霄并未计较她的抗拒,坐在榻边去拭她的额头:“恩,还好没发高热。”
沈嘉仪一直不太适应他突然的关怀,悄悄埋进被子里一些,闷闷地道:“王爷刚才去哪里啦?”
赵九阑前脚刚走,顾承霄就回到了王府,她不得不猜测赵九阑是否有了危险,可她不敢明目张胆地问,只好走迂回战术。
顾承霄的神色停顿了一瞬,抬头端详她白瓷般吹弹可破的脸,片刻后又将她垂落在脸侧的黑发拨开,这才开口:“赵九阑是安国逃亡在外的太子。”
“啊?”沈嘉仪瞬间呆滞,赵九阑笑嘻嘻带着痞态的脸在她脑海里晃啊晃,原本以为他只是在自己面前身份造假,没想到他竟然是安国太子,对着整个大晋撒下了弥天大谎。
安国在几年前就被顾承霄灭了国,赵九阑忍辱负重在大晋朝堂摸爬,为的就是报国仇。她的脑袋迟迟钝钝的,一时嘴快就把心里的疑惑说出口:“他不知道王爷有多厉害么,一旦暴露就……”
察觉到自己不该当着顾承霄的面说这个,会让他觉得自己对赵九阑另有心思,可话已经出了口再难收回,她还是迅速捂住了嘴,娇憨的小脸慢慢红了。
顾承霄看她懊恼又担忧的样子,还是被她的那句“王爷有多厉害”取悦了。他薄唇勾出一抹弧度:“对啊,我有多厉害,他再折腾,总归最后还是败了。”败得一败涂地。
其实,他有预感赵九阑会拼死见小姑娘最后一面,也许是胜者对败者的怜悯,他故意将一系列部署调开,给了他们最后独处的机会。
他没有那么好心,小姑娘到底与赵九阑有了几分接触,对这个只差最后一步的丈夫是愧疚的。若不让他们见最后一面,将前尘旧事都了一了,他怕小姑娘心里生了疙瘩,很久都无法释怀。
沈嘉仪脸上有了担忧,大着胆子从锦被中钻出来,两只小手攀上了男人的肩,窝在了他怀里:“那……那他……”
“怎么,担心他?”顾承霄将小姑娘揽在膝上,眸中转冷,“他现在已被押入地牢。”
总归赵九阑入狱直至被杀的事,沈嘉仪早晚会知道,他不想瞒她,也瞒不住。
顾承霄可以明显感觉到怀中人身子一僵,缓了很久,那细柔的声音才又在耳畔响起:“那……他会死吗?”
“恩。”
沈嘉仪不说话了,将小小的下巴放在男人宽阔坚硬的肩头,两只肤若凝脂的手原本轻轻攀着,现在转变为搂抱住他的脖子,看着就像是整个人挂在顾承霄身上。
顾承霄揽紧怀里那具又柔又软的小身子,拍着她的背,见她一声不吭的可怜模样,他又解释道:“赵九阑的事已触及大晋利益,不得不除。”
沈嘉仪的声音闷闷的:“我知道。”
她动了动身子,藏在衣袖里的鸣镝一下子碰到了她的小臂,不知怎么的,小姑娘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顾承霄继续说道:“明日本王会带你入宫,今夜不要胡思乱想,早些歇息。”
沈嘉仪惊了:“王爷带我入宫做什么?”
“本王昨日向太后要赐婚懿旨,她要见你。”顾承霄说得云淡风轻,听在沈嘉仪的耳中却犹如惊涛骇浪,她微微瞪大了眸子,“赐……赐婚?”
“本王说过,要娶你为摄政王妃,永安侯也已知情。”
“……”这也太快了……她还没准备好啊……
还没等沈嘉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乾坤殿外传来足尖轻轻点地的声音,顾承霄凝了眸子,方才的柔软缱绻统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寒潭目光,他将沈嘉仪重新塞入锦被,又在她额前印下一吻,哄道:“早些睡,我很快就回来,恩?”
见小姑娘埋在被中乖巧点头的样子,顾承霄深深看了一会儿,起身离开。
暗冥领着一众暗卫在乾坤殿外恭敬地等候,见到主子出来时脸上依旧是雷打不动的狠杀,连忙低头不敢多看。
顾承霄带着人入了书房,夜光下他一身玄衣,银金色的发冠肃穆威严,他掀袍坐在主位,视线落到暗冥身上:“安国剩余的奸细可抓住了?”
如今太子宫九阑被抓,安国剩余的力量就如无主之兵四下溃散躲藏,只需撒下天罗地网,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果然,暗冥恭敬行了一礼后,恭敬答道:“这几日安国势力分崩离析,应是他们真的急了,那名画像上失踪已久的安国奸细又在京都出现,地点仍是天悦楼附近。”
顾承霄皱了眉:“天悦楼是我们的暗桩,安国奸细竟喜欢在此附近出没?天悦楼内一应人员可都调查过了?”
“林妈妈已都调查过,除了那位花魁宫笛,其余人身份都很清楚,并无异常。”暗冥继续道,“属下查探许久,那名花魁的身份竟查验不出,她来天悦楼前的事被抹得干干净净。”
“宫笛……”顾承霄反复念了几遍名字,忽道,“三年前安国以身殉国的公主叫什么?”
“宫莫阑,”暗冥神色一变,急道,“王爷的意思,是那名公主并未像当年传的那般已经为国殒命,而是与安国太子一样来了一出假死脱身?”
所以,安国这兄妹俩竟是都来了大晋,一个成了把控权势的丞相,一个成了搜集情报的青楼花魁?
“宫笛现在在何处?”
暗冥微微侧身,示意身后那名监视天悦楼的暗卫上前。
那暗卫显然被摄政王的权势震慑住,颤颤巍巍地答:“回,回主子,那名宫笛现在还在天悦楼。”
他话音刚落,钟义匆匆赶了过来,行过礼后,禀报道:“主子,外头有名女子求见。”
还是名打扮露骨的女子,看着不像是好人家的姑娘。
顾承霄视线淡淡地扫过去,那抹寒沁沁的光让在场的全部人都心里发怵:“带进来。”
“是!”钟义接了命令,就迅速转身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暗冥不敢多留,也立马带着身后的暗卫离开。
——
不过片刻,宫笛就袅袅婷婷地走进了书房,她今日专门打扮过,乌黑的发丝间只斜插着一支天香国色的牡丹花金钗,一袭半透的深紫色烟罗裙勾描出她魄人的曲线。
见她进来,顾承霄眼皮都懒得掀,冷声道:“传闻宫姑娘天香国色,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宫笛娇娇俏俏地笑起来,也不行礼,在男人的身侧站定:“王爷嘴上说出朵花来,眼睛怎么都不肯看奴家呢?”
这么近的距离,她终于看清了顾承霄的容貌,禁不住心猿意马。上次只是在天悦楼游廊远远瞥见,就让人过目不忘、心中想入非非,今日这么单独的见了,她心中一荡,彻底被他俊毅瘦削的脸粘住了目光。
不仅如此,男人那双时刻透着残酷杀伐的眸子,露着狠绝,让她一下子就沉沦了。
要是能够跟了这样的男人,倒是此生无憾。
顾承霄闻言,才抬眸淡淡瞥了她一眼,也仅仅是一眼,“宫姑娘不好好待在天悦楼,来本王的府邸做什么?”
“王爷,别急嘛。”宫笛又笑起来,那声音像是故意的,透着彻骨的柔媚,要是一般男人听见,早就酥了骨头任她差遣了。
可顾承霄心中一丝起伏也无,皱了剑眉,起身欲走,“若宫姑娘只是来找本王寻欢作乐的,那真是来错了。”
见顾承霄根本不吃自己的美人计,宫笛脸色微变,染着艳色丹蔻的手攥住男人玄色的衣袖,“今夜奴家来,自然是有要事告知,王爷可知安国?”
顾承霄果然停下了脚步,那双深邃的眼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
“安国虽灭,可安国余部却侥幸存活,奴家在天悦楼久了,接触了各色人等,其中就有安国余孽。”宫笛见他没有甩开自己的手,顺势将身子靠在男人的手臂上,“王爷若是想听安国的事,奴家愿意一件一件说给您听。”
说着,她抓住男人衣袖的手移开,又攀上了他的衣襟来回摩挲了几下。
顾承霄迅速捉住她的乱动的手,后退一步,稍稍与宫笛保持距离,她身上的香粉味实在是重,不由得让他想起沈嘉仪身上的体香,清清甜甜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将人抱在怀中。
他看向宫笛,眼低一闪而过的嘲弄,“宫姑娘如此,可是想好从本王这里得到什么了?”
“凡是奴家要的,王爷都给吗?”宫笛那双魅人的眼紧紧地盯着男人,又靠近了几分,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奴家想将自己献给王爷,王爷可要?”
顾承霄仍旧肃着一张脸,看上去兴趣恹恹的样子,修指却忽然捏住了宫笛的下巴:“献给本王?可惜了,本王不缺王妃。”
“那么,让王爷养着奴家也是可以的,”宫笛眼底的嫉妒一闪而过,她当然知道顾承霄口中的王妃是谁,一想到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片子,不仅得到了摄政王的亲眼,还让自己的皇兄迷得神魂颠倒,她就浑身不是滋味。
不过,她也不急着与她争,总归让沈嘉仪这个臭丫头付出惨痛代价,以后有的是机会。当务之急,就是要先让顾承霄答应养了自己,再谋后路。皇兄此刻已经被抓入狱,安国剩下的势力已近微弱,这几年风雨飘摇,早有人生了异心。
皇兄仍是大晋丞相时,这些人还算安分,可如今皇兄入了地牢,失了权势,他们就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她身为安国公主,却根本无法对他们下令,现在安国势力分成了三派,一派主归隐自己逍遥,一派主战,剑走偏锋想要找机会进宫杀了幼帝来个玉石俱焚。第三派则犹豫不决,找到了宫笛,请求她的庇护。
可,她庇护了安国残存的余部,又有谁来庇护她呢?真正接手了这些事,她才明白了皇兄一直走迂回战术的苦心,大晋在摄政王的统治下已经是一头强大到可怕的猛虎,而已分崩离析的安国顶多是个人畜无害的小兔子,拿什么去抗衡?
所以,她只能以她自己从未失败的美人计来搏一搏,万一顾承霄上了钩,她趁机救出皇兄,那么安国的未来就还有可能。
更有甚者,顾承霄为沈嘉仪做的桩桩件件,她看得出这男人是个重情的人,若自己也有一天被他这么爱着,从他手中讨一份安国的安稳又算什么呢?
到那一天,也就是沈嘉仪这臭丫头的死期了。
思绪回转,宫笛嘴角的笑愈发张扬起来,她故意作出痴迷的模样,道:“王爷不必觉得为难,总归是因为奴家一心痴迷于王爷,从不敢肖想什么,若王爷不嫌弃,奴家当个避居的外室也是可以的。”
顾承霄静静地看着宫笛,烛火下他的五官更加深邃,眼底的情绪也是深邃难辨,这个男人做事滴水不漏,就连一丝情绪也从未外泄过,强大到无人可以窥伺他的内心。
宫笛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慌,这还是第一次有男人能够抵挡住自己猛烈的攻势,就在她想着要不要干脆脱了衣裳扑到男人身上时,顾承霄又淡淡地开口了,“既如此,宫姑娘便搬到景辰苑去住,那是本王京郊置办的别院。”
宫笛得知男人终于肯松口收下自己,心里一喜,就要上前楼主顾承霄,却被他用玄金折扇挡开。
他开门叫来钟义,吩咐道:“将宫姑娘送到景辰。”
钟义第一瞬的反应是震惊的,可多年伺候顾承霄的经验告诉他,若是自己胆敢在脸上露出一丝一毫不虞的情绪,立马就要去暗卫营领鞭子。想到这层,钟义立马管理好了自己的表情,毕恭毕敬地道:“是!”
宫笛袅袅婷婷地从男人身后走了出去,低头傲慢地睨了钟义一眼,并未作停留,扭着腰肢离开。
暗冥本就带着暗卫守在门口,同样看到了衣衫半透的宫笛,很快又移开了目光。
“你说,王爷算不算是对沈姑娘不忠?”钟义眯了眯眼,自己的未来媳妇是巧雨,巧雨又与沈姑娘情同姐妹,他是选择效忠主子闭口不谈此事呢,还是将事跟巧雨说上一说,让沈姑娘做好心理准备?
钟义很快就否定了第二种做法,要是被主子发现自己的行为,恐怕都没命娶巧雨了!
还是保命要紧!
暗冥并不知道他的小算盘,无所谓道:“你瞧着,咱们主子喜欢她这样的么?”
这样的女人,画舫花楼里玩玩也就罢了,带回府里养着还是太掉价。
钟义忒了他一口,语出惊人:“主子让我带她去景辰苑。”
“主子要养外室?”暗冥也很惊讶,他小心地往书房内看了眼,压低了声音,“主子与沈姑娘的婚事不是刚定下吗?这么快就……”
“啧啧啧,男人呐……”钟义摇摇头,大有感慨不平之意。
暗冥彻底对他无语,冷讽道:“你难道不是男人,是太监?”
钟义脸色一凝,狠狠瞪了他一眼,忙抬脚跟上前头快要出小门的宫笛,“宫姑娘,请随属下至后门,那儿有辆送您的马车。”
——
顾承霄又留在书房处理了一些政务,等到忙完,已经是后半夜了。
因为心里记挂着沈嘉仪,他原本想立刻就回乾坤殿,可走到半路,他又折了回来,吩咐暗冥:“叫朱墙过来备水,本王在书房沐浴。”
“?”暗冥愣了下,还是立马照办,一路上他左思右想,只得出了一个理由:这是怕宫笛的脂粉味被沈姑娘察觉?
很快,顾承霄迅速沐浴完,穿着只有皂角香的寝衣,肩上搭着件崭新的披风,大步赶回了乾坤殿。
沈嘉仪贪睡,这个时辰早就与周公梦里相会了。但她心里藏着事,睡得并不沉,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她揉揉惺忪的眸子,半坐起身:“王爷,你回来啦?”
“吵醒你了?”顾承霄眼底柔软,解开披风就上了榻,将那具柔柔软软的小身子抱在了怀里,“继续睡,别怕,本王在。”
“恩。”沈嘉仪捂嘴打了个哈欠,到底没忍住再次涌上的睡意,一闭眼又去跟周公相会了。
第二日一早,顾承霄就将她拖了起来。
男人亲自给她穿好了衣裳,又带她吃了早膳,这才牵着人上了赶去皇宫的马车。
沈嘉仪很少进宫,知道今日见的是徐小将军的亲妹妹,当今的太后娘娘,心里免不了忐忑。
也许是真的太紧张,她开始说一些与太后有关的事,好说服自己这位年轻的少女太后其实并不那么吓人:“王爷,太后娘娘与我是同一日出生的呢。”
顾承霄果然看过来,他对京都氏族的家室一直并未留意,这事他不知情,“如此巧?”
“还不止这样呢,我与太后娘娘是在同一个府邸出生的,”沈嘉仪笑起来,白皙柔嫩的脸颊两侧,露出了浅浅的梨涡,“那时徐夫人与我母亲都将近临盆,两人都被邀请参加定国公夫人的生辰宴,因定国公夫人盛情相邀,遂都去了。”
沈嘉仪喝了口马车内的茶,继续说道:“可没想到,宴席进行到一半,徐夫人与我母亲都发动临盆,定国公夫人慌了神,忙请了府内的稳婆接生,因为那时很多屋子都被征用,只有一间可以□□妇生产,所以,我与太后娘娘是在同一间屋子内出生的哦!”
她眼眸亮晶晶的,自己也觉得这样的经历很神奇,唇角也翘了起来,献宝似的:“是不是很巧?”
“恩,很巧。”顾承霄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伸手揽过小姑娘的肩,将她抱在了怀里。
马车一路行到了宫门口,顾承霄率先下了马车,见四周并无异常,遂伸出手将沈嘉仪抱了下来。
宫门奢华异常,一条笔直的路直通到宫内大殿,像是一眼都望不到头似的。
一身玄衣的男子牵着个浅橘色襦裙的小姑娘,慢慢地在这条冗长又孤寂的道上走着,一阵风吹来,掀起两人的衣摆,纠缠在一块儿,翩然飞舞。
顾承霄贵为摄政王,见到二人入宫,立即就有数名宫女在前引路,一路将他们引到了太后的凤仪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