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楚恒从昏迷中醒来时,眼前的世界,已然不再是灰茫茫的世界。
天空蔚蓝无比,晴空万里,几朵白云游荡在空中,不时有微风拂过,将他的白发吹起。
这里与荒海那一成不变的灰暗比起来,简直是天差地别,犹如地狱与天堂般。
他沧桑的目中露出茫然,放眼望向四周,他正倚靠在一株大树底下,四周有虫鸣声传出,身下是绿茵茵的草地。
他此刻处身在一处小山丘上,远远的,他就看见,在小山丘不远处,有一幢幢整齐的建筑,不时还有炊烟飘向天空。
“这是哪里?”楚恒的目中露出茫然,不过下一刻,他的眼神就暗淡下来。
他的脑海中回忆起之前的画面,心中一片苦涩。
“终究,我还是斩不下那一刀……”他暗叹口气,想起最后自己灵魂中,那女子虚影冲向大道之刀的情景,一股悲凉的情绪浮上心头。
“到底……我不该修行吗?”楚恒满脸苦涩,撑着大树站了起来。
遥望远处的城镇,他缓缓走下山丘,迈着轻缓的步伐,苍老的身躯一路蹒跚着,向着城镇走去。
很快,楚恒就走到城镇的大门前,看着比起姜国还不遑多让的繁华城镇,他踱着脚步,缓缓走入其中。
“冰糖葫芦,一串一文钱,不甜不要钱……”
“牛肉唉,新鲜的牛肉,大家快来看一看!”
“小哥,看您一表人才的,来看一看这柄折扇,多大气啊……”
他只是走进里面,耳边便回荡着闹市的叫卖声。
他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在繁华城镇的街头,看着四周一片陌生的环境,他心中苦叹一声。
他走到一处无人的角落,像是走累了,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抬头望天,有些彷徨。
年过花甲的楚恒,已然成为一位瘪瘪老者,举目无亲,处身在陌生环境,不再有年轻时的气盛,只有对未来的一片茫然。
看着远处一户户人家,以及不时传来儿童的嬉闹声,他的心神,已然回到自己在姜国时,那人生巅峰的一幕幕。
大道之刀虽然斩去了他与姜国一切的因果,使得姜国,再没有楚恒这个传说,但他的记忆却没被抹去。
“我的路,就到此为止了吗?”良久,楚恒叹了口气,黯然神伤。
“喂,老头儿。”就在这时,一道话音从他的前方传来,楚恒抬起头,便看见几道身影,正站在自己面前。
“说你呢,我问你,你会不会教书?”为首的是一名样貌一般的青年,他的身边站着一名神态高傲的少妇,后面跟着十几位身材魁梧的汉子,形似护卫。
而那少妇的怀中,正抱着一名三四岁的男婴,正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楚恒。
“教书?”楚恒斑白的眉毛一挑,皱眉问道。
“对,别废话了,你就告诉我,你会不会教书?”青年身旁的少妇凤目一瞪,娇声道。
他们乃是公羊镇上有名大户,那青年乃是大户公子,自己的儿子长大了,也是时候找一个老师,教其识字读书了。
但私塾里面的老师都被人家抢走了,他们正愁找不到一个颇有学识的老师,猛地一见歇息的楚恒,立刻就从他身上看出一丝不凡之处。
所以,就发生了眼下这一幕。
楚恒看了眼这几人,又瞥了少妇怀中的男婴,半晌,他微微点头道:“识得四书五经,懂得琴棋书画。”
“嗬哟,问你会不会教书,你倒是蹬鼻子上脸,往自己脸上贴金,还懂得琴棋书画呢!”众人根闻言面面相觑,那少妇更是笑出声来,对着楚恒翻了翻白眼,明显地不信对方之言。
识得四书五经,懂得琴棋书画,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早就去私塾当客卿咯。
眼前的楚恒身着粗布大衣,老态龙钟,身上更是带着些泥土,说自己学识渊博,明显是骗子。
“主家,他绝对扯谎呢,我看他连口饭都没吃饱,糊弄您呢!”一名护卫更是满脸不屑,对着大户青年谄媚道。
“对,对,您可别被他给骗了。”又有人出言劝说。
楚恒的眉头顿时皱起,对众人的言语嗤之以鼻,但他并没有反驳对方。
他在姜国的时候,凭着极高的天赋,学识更是让姜国皇帝自叹不如,早就学富五车了,哪里还会欺骗眼前之人?
那大户青年面色及不好看,盯着楚恒皱眉道:“你知道我是谁吗?公羊镇敢欺骗我的人,可不多,你确定你会教书?”
楚恒瞥了对方一眼,眼中的沧桑之色愈加浓郁,他淡淡道:“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蚊虫逐臭而居,鸾凤非梧桐不栖,我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行走于红尘间,尔等焉知我不能教书?”
他话音一落,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原本老而憔悴的脸色,顷刻间变得凌厉,似久居高位的帝王,眼神深邃如深潭。
众人闻言一愣,为首的青年和少妇此刻张大了嘴,看向倚靠在墙上的楚恒,楚恒的气质大变,恍惚间,他们仿佛看到一尊帝王般。
对上楚恒那深邃的眸子,他们心神不由一震,一股似要臣服膜拜之意油然而生。
楚恒神色漠然,闭上了双眼,将气势收敛,使得众人回过神来。
“他好像……不是在说假话?”一位护卫迟疑了下,喃喃道。
“哼,就会装神弄鬼。”那少妇轻哼一声,她心中恼羞,刚才楚恒所表现出来的气势,将她给震住了,此刻发出嘲讽之声,来掩饰心中的惊慌失措。
那青年皱起眉头,看向楚恒时,心中拿捏不准,看了眼妻子怀里的男婴,他咬了咬牙,露出果断之色。
“这位老先生,之前是我等唐突了,不知老先生可否移驾我陈家,教我小儿认字读书,我等必定奉为上宾。”
他深吸口气,立刻开口,刚才楚恒所表现出来的,那一闪即逝让他心中咯噔的气势,以及对方所说的话,让他隐隐地,觉得眼前之人,必定身怀六甲,学识渊博。
少妇和其余的护卫闻言,纷纷愣住,少妇更是睁大了双眼,不解地看向自己的丈夫。
她张口欲说,却见青年摆了摆手,看向楚恒。
楚恒再次睁开了双眼,沉吟半晌,轻叹口气,点头道:“好吧。”
虽然自己前途未卜,年纪又是迟暮之年,但以后的生活,还是要过的,既来之,则安之,以后的事情,等以后再说吧……
就这样,楚恒进入了公羊镇的大户,陈家,成为陈家的一位客卿,专门教青年的子嗣识字、读书。
原本陈家之人还是带着怀疑的态度,但当他们看见楚恒挥动毛笔时,写下龙飞凤舞般的诗篇,画下水墨般的山水图时,他们纷纷被楚恒的大家风范给折服。
就连周边的一些名家学士,在看了楚恒随意写下的经文后,他们纷纷倒吸口气,将楚恒惊为天人。
也因此,他的名气开始传开了,整个公羊镇,都知道楚恒的名字。
陈家之人更是将楚恒奉为上宾,对于他来教孩子念书都毫无异议,更是要送给楚恒大量酬劳,但楚恒却拒绝了,他只求三餐饭饱。
楚恒进入陈家后,生活开始变得简单,教书、写字、作画……
时不时的,他还会提着依葫芦的美酒,坐在陈家幽静的大院中,遥望星空,眼神奇异,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悲哀和迷茫,无人看见。
在陈家一呆,就是八年。
八年之中,他变得越来越苍老,身体也变得虚弱,比起早年的沙场征途,他此刻已入迟暮之年,早晚会化作一蓬黄土。
陈家青年的儿子长大了,在楚恒的教导下,他已经能够作诗作画了,在公羊镇更是小有名气,这也使得陈家颇有面子,对待楚恒时,更加客气。
楚恒每天都会来到陈家大院中,这里寂静无人,也没有人来打扰他歇息。
在这八年的岁月中,随着年岁逐渐增大,一股死亡的阴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每次想到当初自己凝聚仙脉,那最后的一幕,眼看就要功成,却被自己生生散去了仙脉,放弃修行的机会。
他很不甘心,难道一定要斩去心中的执念,才能踏入修行世吗?难道每个修士修行,都必须斩尽一切因果吗?
他不甘,他曾多次运转‘问心诀’,想要再次凝聚仙脉,但每当他运转脑海中的金色文字时,他仿佛能感受到,因为第一次凝聚失败,‘问心诀’似乎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每当他运转心法时,总会感受到,他的丹田位置仿佛被禁锢了一般,好似一道枷锁般,将他的丹田牢牢锁住。
这也就使得,他不管如何凝聚符文风暴,都不能凝聚大道之刃。
没了大道之刃,他要如何斩掉一切?如何修行?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多次凝聚仙脉的失败,让楚恒原本就黯然失色的道心,再次蒙上了一层沉重的灰尘,而他最终,也苦涩地得出了这样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