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内省,日本广播协会为天皇宣布投降而录音的四名工作人员,从下午起就一直等候在那里。
晚十一时三十分,天皇被护送到麦克风前。麦克风后边是一个两折的金箔屏风。声音与天皇有点相象的侍从户田康英对准麦克风说了几句话,以便使技术人员为天皇陛下的讲话录音调好音响效果。
“我该用多大的声讲?”天皇问。情报局总裁下村说,用他平常说话的声音——本来已很高——就够了。但是,当天皇用独特的皇室语言说话时,他无意识地压低了噪音:
致忠良臣民书
“察世界之大势及帝国现状,朕决定采取非常措施,收拾时局。
帝国政府已受旨通知中华帝国等四国政府,我帝国接受彼等联合宣言各项条件。
帝国臣民康宁,万邦共荣共乐,此乃皇祖皇宗遗范,朕时刻铭记在心。
诚然,朕曾向英美宣战,向中华宣战,究其因,乃出于帝国自存,求东亚之安定,绝非侵犯别国主权及扩张领土。但迄今交战已近四载,尽管国人均作最大努力——陆海将士英勇奋战,百僚有司励精图治。一亿众庶克己奉公——但战局之发展于日本未必有利,世界大势亦于我不利,更有甚者,敌已动用新式残酷炸弹,使无辜国民惨遭涂炭,其破坏力殊难估计。
若执意再战,不独日本民族终将灭亡,人类文明亦将毁灭。若如斯,朕何以救亿兆赤子于水火,何以慰皇祖皇宗之灵?此乃朕令帝国政府接受联合宣言之原因。
朕对曾与帝国紧密提携解放东亚之东亚诸盟邦表示最深切之遗憾。每念及战死沙场之官兵及其他以身殉职者。每念及死于非命者及其遗族。朕日夜痛心,凄然涕下。
对伤者、战争受害者、无家可归、丧失生计者之福利,朕深为轸念。帝国今后之苦难自不堪言,朕深知尔臣民之衷情。然者。时运之所趋。朕为和平计。不堪忍者亦忍之,不堪受者亦受之。
朕聊以自慰者,以尔臣民之亦诚使帝国国体得以保持。使朕与忠良臣民得以永世相处。尔等切勿悲伤冲动,勿使事态更形复杂,同胞切勿互相排挤,致使混乱,误入迷途,丧失对世界之信心。
世世代代举国一致,坚信我神州不灭。帝国任重而道远。尔臣民共竭尽全力,建设未来。广开公正之道路,培养高尚精神,努力奋斗,与世界并进,发扬帝国固有光荣。”
裕仁转身问道:“这样行不行呀?”隔室的一名技术人员不好意思地说,很对不起,有几个字不太清楚。天皇知道自己有过好几次口吃,加上对录音的过程越来越感兴趣,便说,他要重录。这次,他的音调却太高,还漏了一个字。“我想再录一次”。他很客气地说。但技术人员认为这样做对他来说“太辛苦了,”没有重录。
结果决定以第二次录的作为正式录音,把第一次录的留作备用。这两套各由两张十英寸的唱片组成的录音被小心翼翼地分别放在两个硬纸盒内,装在有人从房间里找到的木棉口袋内。
现在的问题是:把唱片放在哪里保存最安全?明显的地方——电台——是靠不住的,假如谣传的叛乱属实的话,放在宫内省比较安全。这样,唱片可以锁在二楼一个小保险箱里。
采取这些预防措施是很恰当的。当时,叛军即将封锁皇宫使之与外界隔绝。有个将军已遭暗杀。
鈿中在陆军省遭到斥责后,去找了近卫师团第二连队长芳贺丰次郎大佐。鈿中指天发誓说,阿南、梅津、田中和森各将军均已参加密谋,芳贺勉强答应支持。
之后,鈿中又骑上自行车回市谷,把井田中佐叫醒——过去一星期来,许多军官都在陆军省过夜。
鈿中吹嘘自己的后台说:“近卫师团所有联队长都答应支持我们:要说服的就只有师团长一人了。”
他不相信师团长森会听他的,但井田是个中佐,森可能会听井田的。鈿中发誓,如果森拒绝参加,他就会放弃整个计划。
对于叛乱的目的,井田还是支持的,他说服自己要与鈿**同行事。如果能说服森中将加入他们的行列,他对自己说,“那就能证明我们是对的。”还有,如果发生麻烦,我井田也可随时去阻止它。
两人骑着自行车,走过黑暗的街道,来到近卫师团兵营,该兵营就设在皇宫外,离御文库只有几百米。由于自行车轮胎撒气,他们两人于晚十一时才到达兵营,森中将刚好出去查夜。森回来后,他们也只好仍在值班室等候,因为森将军的妹夫白石通义中佐来了。
午夜过后不久,鈿中不耐烦地站起身来。“咱们进去见森,”他说,“别管他有客!”井田跟他来到将军办公室。到门口时,鈿中停住,“你一个人进去,”他说。与此同时,鈿中自己则想法再去动员竹下中佐帮忙说服他姐夫阿南陆相。鈿中一走,井田很恼火,差点想回陆军省。但井田还是敲了敲门走进去。
那天下午,森中将在大本营里训斥两个将军对战争失败负有责任。井田一进来,森热情地迎接他。他没问井田打何处来,便开始滔滔不绝地大讲人生哲学和宗教等。
森讲了半小时,井田才找到合适的开场白。他说。一个忠诚的日本人通常都要服从天皇的任何命令,这种服从是美德。但今天,忠诚的臣民的责任是向天皇献计,请他重新考虑他的决定。“盲目服从天皇并不是真正的忠诚。”森刚听他讲时,心下不安,但却渐渐听出兴趣。
井田紧追不舍。“如果你绝对相信中华能保证维持国体,那就服从天皇,如果你没有把握,难道你不谏阻天皇陛下吗?”但是,除非夺取天皇的讲话录音。否则就来不及了。他敦促森立即动员近卫师团。
“怎样才对我还没把握。”森说,心下踌躇不决,“我想到明治神宫去,洗一洗不纯的思想。然后找才能说谁正确——是你还是我。”
森中将的参谋长水谷—生大佐此时走了进来。“你来得正好。”森说。他转身对着井田——井田紧张得满头大汗——说,“问他有什么想法。”
水谷建议他们到他办公室去谈,让将军更衣去神宫。他们在走廊上遇见鈿中少佐——由于他的劝说。竹下中佐已同意再一次去见阿南——和几个密谋者。
井田说,他和森将军要到明治神宫去,不过他得先与水谷大佐谈几分钟。
“这全是浪费时间:”鈿中怒冲冲地喊道。
时间不会很长的!井田说。他叫鈿中到森的办公室等他。
然而,鈿中却不想耽误时间。不耐烦的情绪已使他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事实上,他已打算把森杀死——假如森拒绝他们的话。他大步跨进森的办公室,几个咄咄逼人的密谋同情者也跟了进去。
鈿中置军礼于不顾,劈头就要求——更确切一点,是坚持——森中将加入他们的行列。但森却不愿草率行事,他要去了神宫后才能决定。
他的拖延是不能忍受的。陆军航空士官学校的上原重太郎大尉拔出军刀走到他跟前。白石中佐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保护他大舅子森将军。上原一刀把他砍倒。
另一名叛逆军官,恶狠狠地砍了白石儿下,几乎把脑袋砍下。上原郁积多日的不满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持刀攻击。鈿中掏出手枪,对准森中将,扣动板机。这位近卫师团长立时倒毙在血泊中。
井田和水谷听见枪响,又听见有咯咯咯的脚步声,便跑到走廊上。鈿中拿着手枪站在那里,脸色难看,井田立刻猜出了原委。“八格牙鲁!”他喊道。鈿中为什么不能等一等呢?森去过明治神宫后,可能参加我们的行列啊!
“我是因为没有时间了才这样干的,”烟中喃喃道,“对不起。”他低下了头,但决心却一点也投有动摇。他请求井田再去向田中将军呼吁。由于森已死去,近卫师团现在归他指挥。
井田勉强地陪鈿中来近卫师团的目的就是防止发生暴力行为,现在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实际上自己已经成了杀人犯的帮凶,便一不做二不休,决心参与他抵制过的事情。
森既死去,近卫师团内认真反对政变的力量便消除,该师团的军队很快就可以占领皇宫。井田在近于歇斯底里的水谷大佐陪同下,乘汽车飞快地来到第一大厦,即东部军管区司令部。
水谷冲进田中办公室,井田则只字不提森已死去,开口便要求田中的参谋长高鸠辰彦少将与叛军合作。高鸠的反应几乎是难堪的——他说这好比是“刚跳出火坑,又掉进冰窟”——井田的轻易产生的信心也就烟消云散。
电话铃响。这是东条的女婿古贺少佐打来的。他报告说,近卫师团刚才造反,决不投降。东部军管区必须加入他们的行列。高鸠少将回身走进田中的私室,让一名参谋同井田继续辩论。
参谋说,田中将军反对天皇的可能性是一点也没有的。参谋的确信使井田回到现实中来。他冷静地说,“我会尽最大努力在天明前把军队撤出来。”
已经给近卫师团各联队长发命令——命令盖的是森的印章,但却是由鈿中盖的。命令实际上是古贺少佐写的,它指示部队占领皇宫,“保护”天皇和国体,派一个小队占领日本广播协会大楼。控制广播。
围困皇宫的部队总数达一千多人。如同“二.二六”叛乱时那样,大部分官兵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反叛。从外表看,它不过是紧急增强常备警卫力量。不到几分钟皇宫所有大门都被关闭,使天皇与外界隔绝。
任何人,不管职位高低,没有鈿中的命令不得离开皇宫,在宫内省,天皇已经录音完毕,下村总裁和日本广播协会工作人员乘车离去。汽车开到不足一百米外的坂下门时,上了刺刀的土兵把他们拦住。
有个土兵竟向车内探头探脑。他奉命要搜寻情报局总裁。下村总裁的秘书承认自己的身份。所有人被带到一个警卫小木屋里受盘问。内中有人泄露说,录音唱片已交给一个侍从保管。于是,一个搜索队便被派去搜查宫内省。
木户睡在宫内省四楼。侍从户田康英忙把他叫醒。由于多种多样的嘈杂声——空袭警报声、远处炸弹的爆炸声、大厅内广播喇叭报告损失情况的声音以及不久前的砂砾上行军的脚步声——使这位内大臣本来就处于半睡半醒状态。
户田向他报告,叛军已进入大楼正在搜寻木户本人和录音唱片。御文库已被包围。木户仍然很镇静。“我早就料到会发生这类事。”他说。“陆军是该死的笨蛋。”
由于皇宫外很少有人认识木户,户田建议他到宫内省侍医的夜间值班室去,在那里他可以冒充医生。木户刚在医生的床上躺下。他就想到,如果象四十七浪人中的古良那样,在躲藏时被人杀掉,这多丢脸,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匆忙收集起绝密文件,撕得粉碎,扔在马桶里用水冲下去,
又有一人来请求他躲避。这次是德川义宽侍从请他躲到地下室的仓库里去。走廊上已响起士兵的靴子声。木户只好让侍从把他领下漆黑的楼梯。
侍从户田以为木户已安全地在侍医室里,便步行前住御文库向廷臣报警——因为电话线已全被切断。他生怕近路——一条小地道——有人把守,便绕道前往御文库。黑暗中闪出五、六个人。户田解释说他是个侍从,但指挥官不相信,用手枪指着户田的胸膛说,“回去,此路不通。”
户田回到宫内省,在门口遇到了德川,两人便一同下地道朝御文库奔去。果然不出所料,地道另一端已布有哨兵,但没有军官指挥。他们若无其事地说,他们是值班侍从,哨兵使让他们过去。一到御文库,他们把女官叫醒,但不准他们去打扰天皇。个子矮小的德川试图把铁百叶窗拉下来,但因为生锈,要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卫兵才拉得下来。当他和户田回宫内省时,一个少尉令他们站住,他们拔腿就跑,终于脱逃。
此时,宫内省主要人口已被重机枪班封锁,他们分别从旁门进去。在二楼,叛军端着刺刀,押着一名五花大绑的俘虏,把户田吓一跳,被俘者是日本广播协会的一个负责人。
“你是谁?”一个上兵问。
“是侍从,”户田答道。
那个士兵转身问被俘者;“你把录音唱片给他了吗?”
“不是,那人高得多,鼻子很大。”
当时收受录音唱片的是德川,个子其实更矮。回到宫内省不久,德川被刚才在御文库附近叫他站住的那个少尉抓住。他命令士兵把德川带到警卫室去。
然而,祖辈曾统治日本二百五十余年的德川傲慢地拒绝到那里去。“如果你们找我有事,”他说,“就在这里商讨好了。”这番争吵吸引了另外两名叛军军官。“把他砍了!”其中一人喊道。“杀了我对你们没有什么好处,”德川威严地说。
“我不愿让我的刀为你生锈,”那个中尉冷笑说,但德川的举止显然打动了他。他说,政变是合理的,占领皇宫也是必要的,因为天皇的顾问们把天皇引入迷途。
“那些人真是无法无天!”德川仅仅凝视着他,少尉气得发疯,怪声喊道,“你难道没有日本精神吗?”
“我是个侍从,”德川自豪地说,“保卫国家的不只是你们。要卫国,大家得合作。”
一个下士官狠狠地打了德川一记耳光。把他的眼镜都打歪了,挂在一个耳朵上。德川叫来一名皇宫警察官“快与侍从武官联系!”那个少尉忙把警察官抓住。
德川上前阻挡,反倒好象他是负责人。他愤怒地说:“他在值勤!”少尉便把警察官放开。另一个军官客气地问德川,木户的办公室在哪里。
德川指了指方向,但说:“我不相信你们能在那里找到他。”然后他转过身来,迈开大步就走,谁也没有想去拦阻他。他来到天皇的侍从武官的办公室。
他们象一群疯子,”天皇的海军副官中村俊六海军中将警告说,“要小心。”他想知道木户究竟在哪里。
“他在哪里我谁也不告诉。”德川说。对于在这个紧急时刻还躲在办公室里的任何高级军官。他都不能轻易信任。“请放心,他很安全。”
鈿中少佐成功地孤立了天皇,但却无法找到天皇的讲话录音。另外,被他派出去执行重要任务的井田中佐带回来的消息又是令人沮丧的:他们得不到外界的援助。
“东部军营区不愿介入。”他说。事实上。井田本人也认为政变再也搞不下去了。“近卫师团官兵一旦发现师团长被杀。就会拒绝继续干下去。假如硬着头皮蛮干下去,那就会出现混乱不堪的局面。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只好在拂晓前撤出所有部队。”鈿中试图插嘴。井田把手一挥。“要面对事实,政变已经失败了。但是,如果你迅速将部队撤走,国民永远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这件事就会象“仲夏夜之梦”那样过去。
鈿中的脸色阴沉下来。“我明白,”他说。
“我去向陆相汇报情况,”井田继续说。鈿中是否保证将部队撤走?鈿中点点头。然而,井田一走,他这番话的效果也就消失,鈿中的叛逆精神仍跟先前一样炽热。
他回到叛乱的指挥点近卫师团兵营。第二联队长芳贺大佐正在那里越想越觉得可疑,怎么那样长时间没看见森。对芳贺的问题,鈿中竭力回避,但古贺少佐可不愿再保持沉默。他向他的上级坦白说森已经死了,并敦促芳贺指挥近卫师团。
森是怎样死的?芳贺大佐问。鈿中和古贺都声称不知道。芳贺颇为不安,要不是正当此时东部军管区司令部打来电话,芳贺大佐本来还是会继续勉强地与反对派联合的。打电话来的是田中的参谋长高鸠少将,他要了解皇宫里究竟发生丁什么情况,芳贺无法具体回答,便把听筒递给鈿中。
“参谋长阁下,我是鈿中少佐,”他用发抖的声音说,“请理解我们的热忱。”
幸运的是,高鸠找到了罪魁祸首。他想起,在陆军大学时,鈿中是个聪明但很幼稚的理想主义者。因此,他决定“同他讲道理,用好言规劝,而不是命令或训斥他”。高鸠说,他理解反对派的心情。
“没有什么成功的希望了,不要再动用军队了,这只能造成更多的无谓牺牲……在日本,服从天皇大命,既是实际的,也是最高道德。”他停了停。“你听见了没有?”
井田刚才预言的一切现在正变成现实。鈿中的声音哽咽了。“我非常了解,阁下。让我再想想。我还有个请求。在广播天皇陛下的诏书前给我十分钟广播时间行吗?”他想向国民讲清楚少壮军官为什么要造反。
高鸠说,这是“不坚决”的表现,应该尽量拯救生灵。“我们已经到了无从改变结局的地步。鈿中,你懂我的意思吗?”没有回答。然后高鸠便听见啜泣声。
即使只听见片面的对话,芳贺也证实了自己的怀疑。对鈿中和古贺自称东部军管区支持他们的说法,芳贺大发雷霆。他自己也命令他们立即停止叛乱,否则就杀了他们。
与先前遇到有说服力的对质时一样,鈿中口头上认输,心里却不甘罢休。他决定采取新的策略阻止日本广播协会广播天皇的讲话录音。他的部队已占领广播大楼,他要亲自向全国呼吁。
竹下中佐在国会大厦附近阿南陆相的简朴的寓所里找到了他。他之所以去找陆相,既是因为担心他姐夫会自杀。也是代表反对派履行自己的诺言。阿南正在起居室内书桌上写遗嘱。旁边铺好了一床席子,挂着蚊帐。阿南匆忙将遗嘱叠好,用多少有点谴责的口吻问:“你来干什么?”
竹下可以看出,他是在准备自杀,再谈叛乱是毫无意义的。于是,他一边喝酒,一边漫无边际地与阿南聊天。末了,阿南将军随随便便地说:“我想今天晚上自杀。”
“你自杀也许是合适的,”竹下回答说,“但不一定就在今天晚上。你说呢?”
阿南如释重负。“我原以为你会劝我别这样干的。你同意了。我很高兴。”他把遗嘱绐竹下看,遗嘱日期是五月十四日。“十四日是家父逝世的纪念日,二十一日是我儿子阵亡的日子。究竟选哪一天,我在思想上有斗争。二十一日太晚了。明天天皇要广播。我听了会受不了。”
他们聊私人的事情一直聊到凌晨两时。从皇宫方向传来一阵枪声。竹下这才想起他对鈿中的许诺。他把叛军的最新计划简单说了一遍。但阿南一心只想着自己的死——就他而言,他认为政变失败已成定局。为了再次推迟姐夫的死,竹下问。喝了这么多酒后,能够行切腹仪式吗?
“我属剑道五段,我不会失败的,”他满有信心地说,“酒能让你的血流得更痛快,那就一定能死成。万一不行,还得请你帮忙。”他脱掉衣服用一条白棉布围住腹部。此时,井田中佐到来,他是来向陆相报告鈿中的情况的。切腹仪式的准备工作不得不中断。但井田什么也没说,他不想让一个就要自杀的人“难过”。
“进来,”阿南说,“我正在作死的准备。”井田同意吗?
“我想这样很好,”井田对陆相说,他自己是主张集体自杀的。阿南的榜样将消除陆军内的混乱,结束其它一切阴谋活动。井田低着头,忍着眼泪。“我很快会陪你走的,”他说。
阿南伸过手去狠狠地给了他几个嘴巴。“我死就够了。你决不能死!”他说完,便长时间地拥抱着井田。两人都大哭。“别死,”阿南用比耳语稍大一点的声音说,“日本的前途靠你。你懂吗?”
“懂,长官,我懂。”但井田还是想自杀。
“咱们喝点告别酒吧,”阿南建议说,突然高兴起来,三人正在饮酒,林大佐走了进来,身上披着阿南将军的外衣。他急促地说,“将军,陆军省里有急事,请你马上去。咱们这就走。”
阿南很恼火,转身对他说,“你吵吵嚷嚷什么。滚出去。”
三人重又对饮起来。阿南拿出两卷条幅给井田看,其中一幅签有“陆军大臣阿南惟几”字样。
另一幅是首“和歌”。
“将军,天快亮了,”竹下提醒他说。
“我现在就走,”阿南说,“永别了。”
井田鞠躬退出后,阿南再次请求竹下万一他未能杀死自己,就赐给他仁慈的一击促使他死去。他把制服整整齐齐地放在壁橱里,拥抱了他的小舅子,提出最后一个请求——给他的尸体穿上军装。
四点钟左右,又有人来打扰。这回是宪兵队长大城户三治中将来找陆相。阿南让竹下出去对付他,自己则把床上的席子拉到走廊上,盘腿朝皇宫坐下。根据切腹礼,如果血能溅在“榻榻米”上,那就意味着他认为自己是没有过错的。他谨慎地把匕首深深插入腹部,然后割了两刀——一刀向右,一刀向上。这叫“割腹”,由于剧痛,很少人能做到这样。他端坐在那里,血流到地板上,把身旁的两卷条幅都浸透了。他听见有人走近,便大声问:“是谁呀?”
来人是林。阿南呻吟着,他的秘书忙奔回会客室去找竹下。“去告诉我姐姐,姐夫已切腹,”竹下说。他来到走廊上,看见阿南将军的身子稍向前倾,右手拿着匕首,血还一滴一滴往下掉,左手在摸静脉血管。猛然间,他将匕首猛插进喉部。奇怪的是,伤口几乎没出血。竹下说,“要我帮忙吗?”
“没有必要,”阿南将军哼着说,“走吧。”
竹下退出,将军的呻吟却使他又转身回去。“很痛吗?”他问。阿南已失去知觉。竹下拿起匕首,朝阿南的颈背一刀戳下去,把佩满勋章的外衣披在即将死亡的将军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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