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生病了吗?”
说这句时,郁澈明显感觉到自己唇边的颤音,她克制得很好。极度希望自己是在瞎操心,渴望得到的回答是“没有”。
但她没有如愿,孟与歌闻言,不太高兴地点头:“夜里发烧了,今早上一直在咳嗽打喷嚏,让她在家躺好还不听。昨天冷得结冰,她下午三四点钟跑出去吹风,八点才回来,不病才怪。”
看似是在埋怨林知漾任性,其实句句戳着郁澈的心窝子骂。
她知道昨天有多冷,仅仅是去开会路上走了几步,就已经手脚冰凉地暖了很久才有温度。
“她八点才回来的吗?”
“是啊,”孟与歌本想客气一些,说到这里,情绪却不由自主地涌上来。她不怕郁澈听了自责,不想保留什么,“一回来就说累,晚饭没吃就进屋睡觉。”
“后半夜发烧加上胃疼,打电话喊我起床伺候,害得我半宿没睡。”
杯中的水明明烫手,郁澈却如坠冰窖,凉意顺着指尖脚踝逃窜至心口,猛烈撞上去,震得头晕目眩,浑身的血液被凝固住,硌在血管上。
她给林知漾打电话的时间七点多,如果林知漾八点才回来,说明接电话的时候,她还在外面。
或许,她就在学校里,还坐在那张木椅上,赌气般等人开车回去。
期间,她打了三个电话,无人接听。
而她就那么固执地吹了几个小时冷风,到底是惩罚开车离开的人,还是惩罚她自己呢。
如果是惩罚那个人,则很有效果,郁澈听了孟与歌的话,怔忡恍然,好半天没能接话。
如果她能提前接受林知漾的邀约,如果她能好好地接电话说声当晚没有空,如果她能在半道上鼓起勇气掉头回去,如果她能一回家就打电话。
林知漾是不是不会白白等几个小时,不会生病发烧,也不会气得离开淮城不见她。
离开……这不是个陌生话题。
忽而脸色煞白,郁澈回过神,惊慌地望着孟与歌:“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她还会回来吗?”
“当然会回来,”孟与歌没想到几句话就让她真慌了,觉得没意思,也不想再吓她,“她就拎了个小行李箱走,家当全在这里,放心,跑不远。”
纵然如此,郁澈还是没有松下紧皱的眉头。不好的记忆回放,野蛮地如饕餮再现,一口吃下她心里所有的安宁与镇静。
林知漾真的会回来吗?
孟与歌虽然能猜的出来,但还是问了句:“昨晚你们发生什么了?知漾没说,我想知道。”
不可否认,眼前的女人极美,这种漂亮与林知漾那种张扬的殊丽不同。非但不浓艳,反而内敛隽秀,神秘又干净。静静坐在那里时仿佛一幅水墨画,素雅清冷,笔笔清明,让人不忍近观。
她似乎不会笑,脸上半道笑纹没有,而这种疏离感格外优雅,绝不会让人生厌。
看向人时,明明眼波之中并无波澜起伏,却无端引人怜惜。
从审美角度来讲,见到郁澈的第一眼,孟与歌便知道林知漾执着个什么劲了。在她看来一团糟的感情,林知漾守得跟宝贝似的,多半是因为,这个人是郁澈。
孟与歌认识她那帮大学同学,旁敲侧击过,哪怕玩得再好的,也没人知道她有新情况。
她的嘴巴严实地不像林知漾本人,而原因仅仅是郁澈不喜欢别人知道。
林知漾除了郁澈本人,丝毫不关心其他事情,一味地闭门造车。孟与歌动用关系查了查,郁家在淮城跺跺脚便有场震动,家族声望足以让郁澈不敢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若是郁家家风森严,郁澈的所作所为便说得过去了。
但这只是她的猜测,而这部分内容,是林知漾不想也不必知道的。
她只是单纯喜欢一个人。
郁澈没有隐瞒,也没有细讲:“我昨晚陪家人,没有照顾到她的感受,冷落了她。”
孟与歌昨晚看到林知漾那副鬼样子,气得半死,心里在暗暗发誓,如果见到某个坏女人,要指着她鼻子骂。
但见到郁澈那刻起,孟与歌的暴戾就彻底歇菜了。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因为生来居上,又在高等学府做副教授的缘故,气质特别得像有块免死金牌。
估计能做到指着她鼻子骂脏话的人,不是瞎子就是神经病。
虽然想替林知漾打抱不平,却不想掺和她们之间的事情,孟与歌只是说了句:“你有你的理由,但知漾未必要次次谅解。”
“我明白。”
郁澈把水杯放回桌上,从林知漾天天窝着的沙发上起身,客气道:“谢谢你,我先回去了。”
“不送。”
孟与歌没说出口的是,她这回踩着林知漾的底线了,满心欢喜却被人糟践,是林知漾最痛恨的事情。
当天夜里,北风呼啸,淮城的初雪下得纷纷扬扬,伴着一阵大惊小怪的鬼哭狼嚎声降临这座靠南的城市。
林知漾的书里有记录去年的初雪,是12月3日,比今年早了一个礼拜。那天林知漾睡懒觉,一觉醒来毫不知情,拉开窗帘发现满城素裹。
她全副武装地出门约架。
明筱乔和其他朋友跟她痛痛快快地打了场雪仗。
郁澈有印象,她那天遇见明筱乔,还在纳闷平日里精致的姑娘今天怎么不修边幅,这样狼狈。那时候她还不知道,罪魁祸首是她刻意不回信息的林某人。
淮城太小了。
今年错过了初雪,林知漾会不会遗憾。
郁澈坐在窗边,她看不清外面的雪花,玻璃上只有满室灯光和她的镜像。
又打了一次电话,还是关机,她发消息过去:【淮城下雪了,你在哪儿?】
郁澈第一次故意熬夜,只为了等一条信息,她猜林知漾会熬夜,说不定心情好就回复她了。
无论回复什么。
哪怕只是一个表情包,也能救赎此时的她。
没有。
她把煎熬留给了站在原地的人。
郁澈联系不上林知漾了,一周里,她打了无数次电话,发了很多短信。
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一个人想走进另一个人的世界,需要做足功课,费上许多力气,才能制造出一堆披着偶然皮的必然;而离开另一个人的世界却轻而易举,甚至都不需要通知那个人。
单方面地撤离就好。
周三晚上,郁澈照例驱车到了民宿,这家是她精挑细选过的。房主不在淮城,也无意赚钱,只想让人帮忙暖新房。
周边设施齐全,安全但不安静,最大的好处是里市中心远。
每当车开到这个地方,郁澈便能喘上气。
她在民宿里独自待了一个晚上,奢望着下一刻林知漾会开门进来,像无数个星期三晚上一样。
她有时候捧着奶茶,有时候带着耳机,有时候精心打扮,也有时候头发乱糟糟地就来了,像刚从被窝里爬起来。
郁澈喜欢看她懒散和不讲究的样子,可爱得让人想揉她的脸。
失眠到十二点时,郁澈彻底放弃,开了灯刷微博,林知漾更新了。
她录了一个一分钟的视频,吉他弹唱的《让》,“多想要找到一丝挣扎在你脸上,可是你美得冷得淡得像月亮……”
清柔婉转,尾音干净,把这首歌唱成了值得娓娓道来的故事。
视频只露到脖子,偶尔下巴出境,粉丝们得了福利还不知足,问为什么不露脸唱。
林知漾回了一条:“因为脸不好看。”
下面统一评论:“年度最强凡尔赛。”
郁澈把一分钟的视频看了四十分钟,用“荔枝味的薄荷糖”给林知漾发了条私信,“脸不会不好看。”
隔日早晨,郁澈接到林知漾的电话,
“郁澈,今天有空吗?”
压抑住欣喜,平静道:“有的。”
“出来见一面吧,九号咖啡馆好吗?”
九号咖啡馆,是上次郁澈相亲撞上林知漾的那家。
郁澈还在民宿没离开,正想开口问她过不过来,中午一起去吃上次那家的烤鱼。
林知漾却笑了说:“怎么不说话,咖啡馆都不行吗?太冷了,出来晒晒太阳吧。”
这种笑,不要信。
郁澈立即说:“我会去的,你可以靠窗坐,太阳大些。”
打这通电话时,林知漾正在咖啡馆里靠窗的位置。她昨天回了淮城,孟与歌上下打量之后来了句:“活得还挺好。”
林知漾看似恢复正常,反唇相讥:“废话,我去旅游,又不是去找罪受。”
孟与歌正准备上班,边换鞋边说:“可是有人不好,一星期来了三次,好像真怕你悄无声息离开淮城不回来了。”
于是林知漾出门,找了个她平常最喜欢待的地方,趁着今天太阳好,见一见郁澈。
淮城铺天盖地地下了一场大雪,一周过去,积雪还未化完。因此外面现在看着阳光词眼,一片明媚景象,其实零下几度,冷得要死。
阳光是假的,只是摆着好看,让人心里舒坦些罢了。
就像她跟郁澈不清不楚地在一起,她以为是份美好甜蜜的缘分,哪怕要藏着掖着,但是瑕不掩瑜。但这不过是她的自作多情。
她那天想着,不管郁澈答不答应,她总要再表明一次心意。
自己对她,从来不是玩玩,更不是缺床伴才找的她。
她第一眼就喜欢她,想追她做女朋友。
只是追了一个多月毫无进展,最后破罐子破摔的开房试探却成了。
再想追,怎么都不够有底气,那天却胆大妄为,想着再试一次。
可惜这份心意,随着十二月的风,一并碎在了夜里。残絮过荒野,半途消失殆尽。
在郁澈心里她见不得人,不配在阳光下与她并肩。
所以明明看见她,明明知道自己在等她,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讲。
连她的生日,她都不愿意事先告诉自己。
在她等她回去时,她高高兴兴地跟家人一起过生日。她的执着全是自我感动。
林知漾当时觉得讽刺。
一颗真心,怎么就有人一次又一次地扔掉呢。
郁澈赶到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林知漾并没有不耐烦,抱着平板看小说,淡淡地说了声:“今天从哪儿来的?堵车了吗?”
郁澈说不出话。
仅是一个礼拜没见,林知漾的脸庞瘦得棱角分明,妩媚淡去,显得无精打采。她没有化妆,脸色难看得清楚明了。
郁澈不放心地问:“你生病好了吗?”
林知漾笑笑:“小感冒,三五天不就好了。”
她悠闲地坐在位置上,微微仰起头,眼睛里是让郁澈感到陌生的东西,“坐吧,有话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