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松斟酌道:“那我就简单说说县级职能机构的运作方式。在中国,县级政府机构基本上实行的是三级直线制。也就是单位主要负责人对全盘工作一把抓,分管领导按分管职责对分管部门实施计划、指挥、监督、协调,具体部门在总的目标任务下,在分管领导具体指挥下实施工作方案……。”
卡曼道:“这种政府组织架构,使得权力过于集中,如果机构的领导者是个平庸之辈,很容易造成整个机构运行效率低下,而且三级直线管理模式增加了管理层级,增大了信息传递失真度,降低了反应速度。”
哈维反驳道:“不不,这种管理模式虽然增加了管理层级,却在很大程度上减小了管理幅度,使一、二级管理者分工明确,能充分有效地行使职责。随着社会分工的进一步专业化,未来政府部门的领导者,必将更注重其专业化、专职化。”
卡曼苦笑着耸耸肩,道:“瞧,我们本来是吃饭的,现在又辩论起来了。”
哈维道:“辩论使人清醒,使人进步,更是生活的调味剂。如果没有了辩论,人就沉沦在自我之中。”
傅松怕两位教授真的来一场晚餐辩论会,连忙岔开话题,用一种请教的语气问道:“哈维教授,您作为地理学家,为什么会从地理学切入马克思主义研究?”
哈维放下刀叉,用餐巾擦擦嘴,道:“我个人从未把马克思主义看作一个学科,我只是喜欢研究与马克思主义相关的有趣问题。作为一个地理学家,我比较关注空间、地理、地区环境的演变过程,这些可以看做是马克思主义的一个部分。后来我尝试着把马克思主义的概念植入地理学学科,因为如果我们不去看待社会上的地理位置、空间、环境的演变,我们没有办法理解社会的发展过程。我一直认为马克思主义研究中内在具有地理方面,如果将地理因素剥离掉,单纯的研究马克思主义,那将是片面的,是不完整的。”
傅松听得很认真,一边听一边思索,道:“您说得对,原生的马克思主义忽略了空间问题,这或许与当时的历史条件有关,毕竟十九世纪中叶,资本主义还没有开启全球化的征程。但全球化思想其实早已根植于马克思思想中,比如他对社会分工的论述,机器大生产、大工业的出现必然引起广泛的社会分工,这种分工又引起商品交换的扩大,而商品交换扩展到世界范围则形成了世界市场,世界市场使各个国家、民族连为一体,形成世界历史。”
“globalization?”哈维眼睛一亮,道:“我喜欢这个词,很形象。全球化,尤其是经济上的全球化,给予了资本主义国家‘空间修整’的机会,将自身积累的危机与阶级矛盾转嫁到国外市场。资本主义的发展是一个涉及全球的地理问题,在过去资本主义国家通过战争和殖民,明目张胆在全世界范围内抢掠,现在它使用一种更加隐蔽的方式,比如跨国投资、财富转移等手段,悄无声息地继续掠夺。”
卡曼听哈维又开始抨击资本主义制度,无奈道:“哈维,还记得在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我们为了什么争论起来的?”
哈维笑道:“好吧好吧,今天应该聊点愉快的话题。你最近还在搞行为主义的研究?”
卡曼点点头道:“有一个福特基金会的项目,我是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是关于环境与发展问题的。”
哈维吹了声口哨,对傅松道:“听听,福特基金会的项目。我刚才说什么来着,我是一只孤独的笨鸟,不像他,吹声口哨就会有人主动送来大笔研究经费。”
福特基金会是美国最大的私人基金会之一,主要资助四个领域:司法体系改革、生殖健康、环境和发展、公共政策研究。
这种私人基金会,表面上主要资助自然科学、社科类的研究项目,但实际上每一个研究项目都带着政治目的或经济利益。
卡曼笑道:“你太固执了,还是那么坚持己见。”
哈维耸耸肩道:“思想本就不应该被金钱所左右。”
两人很快转移了话题,不过傅松却把这事儿记住了,福特能搞基金会进行意识形态斗争,老子为什么不能?
哼,回去后老子也搞一个私人基金会,第一个资助的对象就是大卫·哈维,卡曼不是在搞环境与发展问题的项目吗?老子也搞,对,先把气候变暖和碳排放的话题炒作起来,将屎盆子往西方发达国家头上扣……。
“格伦,你跟哈维教授介绍一下你现在研究课题,请他给你出出主意。”
哈维好奇道:“来纽约之前我跟卡曼通过电话,了解一些你的研究领域,社会资本理论,不得不说,这是个很新颖,很有趣的东西。”
看到卡曼给了自己一个鼓励的眼神,傅松连忙放下刀叉,从包里掏出一叠稿子,道:“哈维教授,这是我来美国后写的一些东西,我知道这样做很冒昧,但我还是鼓足勇气,想请你斧正。”
哈维接过稿子捏了捏,惊讶道:“这么多?我明天下午回巴尔的摩的飞机,毕竟马上要过圣诞节了,这些稿子我得拿回去慢慢看了。”
傅松见他收下了稿子,高兴道:“谢谢哈维教授,给您添麻烦了。”
哈维摆摆手道:“你来自中国,其实我对中国的一切都很感兴趣,所以也想从你的论文中,了解一些中国学者的思维。对了,你认识侯仁之教授吗?”
傅松道:“听说过,侯仁之教授是北大著名的历史地理学家,在中国学人文地理的人,几乎都读过他的《历史地理学的理论与实践》。当然,您的《地理学的解释》《社会公正与城市》,同样是绕不开的两本著作。而且在我担任大学老师的时候,向学生们推荐了您82年出版的《资本的限度》作为参考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