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打发走金雅莉,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电话是冯烨打来的,说是那位女记者要来拜访傅总,请她帮忙安排一下。
傅松的日程都是何佳亲自安排的,她自然记得这事儿。
尽管正式采访日期定在教师节那天,也就是后天,但在访谈之前,刘克莉以提前沟通访谈内容为由,提出上门拜访傅松。
何佳抬手看看时间,还差十分钟下午四点,笑道:“直接过来吧,傅总四点之后都有时间。”
挂了电话,何佳又等了一会儿,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起身离开办公室,来到电梯口。
她时间卡得很准,刚等了不到半分钟,冯烨便带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走出电梯。
冯烨看到何佳后,明显一愣:“何秘书,你怎么在这里?”
“傅总还有点事儿在忙,实在走不开,他特意交代我,让我代他来迎接客人。”何佳笑着道。
其实傅松压根就没交代她迎接客人,但老板不交代,不代表她这个大秘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装糊涂。
想老板之所想,急老板之所急,解老板之所忧,这只是作为秘书的基本素质。
老板没想到的,你要替老板想到;老板没交代过但应该做的,你要主动去做;老板出现疏忽,你要主动去背锅,并积极补救,这是一个好秘书的基本素质。
秘书是干什么的?很简单,一切为了老板,为了老板的一切!
她这个大秘如果连这点惠而不费小事都需要老板交代才去做,还不如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这位就是刘女士吧?刘女士,你好,欢迎你来远景集团做客。”何佳一边说着,一边好奇而略带警惕地打量着这个叫刘克莉的女人。
之前她听冯烨说刘克莉是个大美女,而自家老板是什么德性,她又不是不知道,所以一直提心吊胆,生怕老板故态复萌,一见漂亮女人就挪不动腿。
不过,在见到刘克莉的第一时间,何佳就将刘克莉的威胁程度调低了好几个等级,甚至比刘克莉身旁的冯烨都低。
冯烨也算是集团总部的一枝花,关键是个头高挑,身材好,一点都不比自己差。
她甚至心理阴暗地认为,如果当初冯烨大脑一热答应给老板当秘书,估计她现在的境况比自己强不了多少,或许还不如自己呢,绝对会被老板吃得死死的!
而这个刘克莉明显就不是老板喜欢的类型。
个头不高,最多也就一米六出头,扣十分。
圆脸,而且过于“珠圆玉润”了,老板不喜欢这种脸型的女人,扣十分。
倒是一双眼睛很有灵性,像是会说话似的,这个加五分。
一条及膝的黑色套裙,领口很高,胸前戴着一条白色“珍珠”项链,外穿一件白绿条纹间隔的长身西装,肩膀上挎着一个棕色女士公文包,倒是挺会打扮的,穿着也很时髦,这个加五分。
但她那一头波浪卷,老板对女人烫发那是无比地深恶痛绝,扣五十分!
这么一算下来,只剩下40分,连及格都不到……
冯烨在一旁给刘克莉介绍道:“刘老师,这位是集团总办的主任何秘书。”
“何秘书,你好你好。”刘克莉很客气地和何佳我了握手,“劳你亲自来迎接,实在不好意思!”
何佳笑道:“怎么会?傅总说了,您是贵客。刘女士,这边请。”
刘克莉跟着何佳走进一间巨大的办公室,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整面落地玻璃窗户,落地窗户外就是碧波荡漾的大海。
刘克莉着实被惊艳到了,在这里办公,绝对是一种享受!
“傅总,刘记者来了。”
听到何佳的提醒,傅松从桌上抬起头,看到何佳身后站着一位陌生的都市丽人,笑着起身迎了上去,快到跟前时主动伸出手道:“刘记者,欢迎欢迎。”
刘克莉仰头打量着傅松,笑吟吟道:“傅总,冒昧来访,还望不要见怪啊!”
“哪里哪里。”傅松笑了笑,“前段时间刚从国外回来,公司里一堆事,你来沐城这么多天,也没腾出时间请你吃顿饭,招待不周,见谅见谅!”
“傅总,你太客气了!”刘克莉笑着看了冯烨一眼,“冯部长很热情,给了我大开方便之门,我感谢都来不及呢。”
冯烨道:“应该的,再说是傅总特意交代过,刘老师你可以随便参观。”
寒暄完,傅松往沙发那边做了个请的手势,“刘记者,请坐。”
何佳见傅松看向刘克莉的目光一片清明,不由得松了口气,自己所料不差,老板果然对这女人没什么兴趣。
其实她真的是误会傅松了,傅松好色不假,但他是个很注重心灵交流的人,所以勾搭的都是拥有感情基础的女人。
有感情基础,意味着足够了解,勾搭这样的女人相对来说比较安全。
他胆子小,没有把握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他确实对刘克莉没什么兴趣,并非因为什么缺乏心灵交流,而是因为他首先是个外貌党。
这个刘克莉长相不要说跟何佳比了,连胡庆梅都赶不上,而且看起来……,怎么说呢,太老了。
胡庆梅跟她差不多岁数,但胡庆梅更显年轻,即便不化妆,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出头。
趁着傅松和刘克莉坐下寒暄之际,何佳将泡好的茶端来,“傅总,刘记者,请喝茶。”
能当记者的人,都是相当能侃的,刘克莉也不例外,一上来就跟傅松套近乎:“傅总,说起来咱俩还是老乡呢。”
“哦?”傅松诧异地上下打量着她,无论怎么看她都不像山东的娘们儿,别的不说,就你这个头,有点拉低山东姑娘的平均线啊。
刘克莉似乎知道傅松心里在想什么,笑着解释道:“我老家是徐州睢宁的,出生在泉城,我出生时,徐州还没从山东划到江苏呢。”
“你哪一年出生的?”傅松好奇问道,不过马上反应过来,“抱歉抱歉,女士的年龄是秘密,就当我没问。”
刘克莉捂着嘴咯咯笑起来,摆摆手道:“傅总,我这人大大咧咧惯了,很多人都说我是个女汉子,早就习惯了。
我属虎的,今年四十三岁,1950年出生,小时候跟着我爸妈去了黔省,在黔省前前后后生活了将近三十年。”
傅松笑道:“这么说你比我大十岁,不过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四十岁的人。”
刘克莉笑得更欢了:“傅总,我就当你夸我喽。”
看到老板把女记者逗得花枝乱颤,何佳在一旁顿时提心吊胆,这家伙不会连这种货色都不放过吧?
看在半个老乡的份上,傅松礼节性地询问起她在黔省的情况。
“别提了,说起来都是泪。”刘克莉嘴上这么说,脸上却笑意依旧,“我高中没上完就去下乡插队了,二十岁招工进了凯里4292厂当学徒,哦,这个厂是我国当时著名的计算机外部设备厂。
本来我被分配到打字室,那时候打字员可是个吃香的职业,只需要工作一年就能出师,就可以拿工资。
当时我傻不啦叽的,说不要赚钱养家,只想干比打字员更复杂的活。把我领导气的,行,那你去干调机吧。”
看到傅松他们三个一脸茫然,刘克莉连忙解释道:“以前的计算机用纸带上的二进制小孔输入信号,用钻孔机把二进制命令钻到纸带上,调机就是调钻孔机,也就是往纸带上扎孔……。
在厂里干了一年多,71年我在我们厂军代表的推荐下去蓉城电讯工程学院上大学。我这人老笨了,在大学里不是个好学生,学的稀里糊涂。
大学毕业后回到4292厂,继续在调机组干了四年,79年我听说我爸生前工作的黔省铝厂要引进日苯8万吨铝冶炼工程,附带着计算机控制项目。
于是我就想调回铝厂,争取在计算机机房工作,然后出国学习。当时77年高考刚过,所有的计算机专业大学生还在学校里学习,对于计算机工作来说正处于人才真空期。
4292厂的领导不放我走,我就告诉他们,我爸被po害致死,我是独生女儿,我得回去照顾我妈……。”
傅松感觉像是在听故事一样,这娘们儿的经历也太丰富了吧。
最让他想不到的是,她父亲50年代还去苏联留过学,妥妥地高级知识分子。
他老丈人、丈母娘也都是留苏生,退休前两人都已经是正司局级干部,如果刘克莉父亲活着,就算差也差不到哪去。
见傅松这个大老板有兴趣听自己瞎唠叨,刘克莉也豁出去了,继续绘声绘色地讲述她的经历。
至于采访什么的,只要把采访对象哄高兴了,还担心采访不到?
傅松本以为刘克莉在之前的经历已经够魔幻了,没想到后面的经历更魔幻。
因为在技术引进中做出了巨大贡献,被当时的冶金部授予了二等功。
调出黔省铝厂时,厂里的领导甚至给冶金部的叶副部长写了七封信,就是为了能留住她。
别说傅松了,何佳和冯烨都向刘克莉投去了崇拜的目光。
一个女人能取得这样的成就,不容易!
更不容易的是,她离开黔省铝厂后,跟着她丈夫去了京城,入职《中国电子报》,但因为她没有京城户口,处处被人瞧不起。
单位里逢年过节发放福利,别人都有,但因为她户口不在京城,所以就没有她的份。
单位有京城户口的姑娘都被分配去采访电子部的各个局,他们写的内容大都是彩电、计算机。
而报社领导却不给她采访的活,她整天就是拖地、洗烟灰缸、看书。
直到有一天她在单位捡到了一张被人乱丢在地上,沾满脚印的请柬。
正是这张没人要的发布会请柬,改变了她的命运,这场发布会报道也成了她记者生涯的处女作。
因为没户口,好的采访对象轮不到她,她就主动请缨,去外地做采访。
铁路、海洋、地矿、钢铁、海关、船舶、航空、教育、冶金、交通、纺织、煤炭、机械、石油、农业、水泥等等各行各业,只要涉及计算机的交流会、研讨会、发布会、总结会、鉴定会,她基本上次次都到场。
……
这娘们儿也是个狠人!
如果没有这种对自己够狠的精神,她一个没有京城户口的女人,怎么可能成为电子工业领域的名记呢?
傅松见刘克莉的茶杯见底了,连忙给她续上水,问道:“刘老师,你爱人现在在单位里是什么职位?”
原本只是应付差事才答应跟她聊一聊,这一聊,傅松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娘们儿,就连称呼都不自觉地从“刘记者”改成了“刘老师”。
刘克莉敏锐地捕捉到了傅松对自己称呼的改变,心里顿时一喜,不枉自己刚才口干舌燥讲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故事。
“他现在是《中国电子报》总编室主任,呵呵,我现在在他手下混呢。”刘克莉自我调侃道。
傅松诧异道:“既然你爱人都是主任了,你怎么还是个外采记者呢?”
刘克莉笑嘻嘻道:“其实我早就可以提拔当主编了,不过被我拒绝了。我喜欢全国各地跑,到处采访,但如果做了主编后就没这个机会了。”
傅松哑然失笑:“刘老师还真是……,真是……,性情中人。”
刘克莉咯咯笑道:“别人都说我傻,其实我也觉得自己挺傻的,居然不喜欢坐办公室。”
傅松摇摇头道:“这年头像你这么有大毅力的人,尤其是女人,不多见啊。”
说完,他若有深意地瞥了何佳一眼,这小丫头片子最近就有些偷懒,干活儿的时候经常心不在焉,本来能干十分的活儿,她只干了八九分、七八分,昨天下午甚至差点把他给废了。
看来还得再熬一阵子,直到她彻底摒弃了羞耻心,直到可以随时随地,随心所欲的地步才算大功告成。
何佳瞬间就读懂了他意味深长的眼神,顿时打了激灵,心脏如小鹿乱撞,居然对接下来自己将要面对的遭遇隐隐有些期待。
刘克莉谦虚道:“我这算什么,这个世界上有的是比我努力、比我付出更多的人,我只不过运气好,赶上了时代的火车,我只是个时代的幸运儿罢了。”
傅松笑道:“看来咱俩英雄所见略同啊,我也是运气好一点,赶上了这个时代,否则我现在应该在地里干活,而不是坐在这里,跟你喝着茶聊着天。”
刘克莉道:“傅总,我拜读过你在沐城企业家俱乐部成立大会上的讲话稿。只要力气足够大,砖头都能比战斗机飞的快;站在风口上,连猪都能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