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华没有动手，可他却站在城墙之上一直看。
别人以为他这是在鼓舞士气，可那八千士兵们知道，他这是在盯着他们，盯着他们每一个人有没有尽心尽力的去杀敌，每个人有没有死在战场之上。
慕羽辰提起劲来，完全就是一剑一个。他甚至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般，挥下去的剑刺进皮肉，溅出来的血落在剑上。
每个动作都极其优雅，可是却不能让人看出他动作之中的狠厉。因为每一个人只要被他的剑刺到，必死无疑。
原本就是一场胜败已分的战争，慕羽辰得武功高强，使得整个战场呈现一边倒的局面。
他那边受伤的也不过百余人，并且死亡的更是没有。而偏偏像云华这边的人，且不说受伤的不计其数，战死沙场的也是数不胜数。
明明面对着必输的局面，可云华依旧淡然自若，他的眉眼之中盛满了漠然，仿佛这些人的生死与他没有关系。
他用这些士兵去打，无疑是以卵击石。就算是最后东君过来，慕羽辰的军队也损失无几。
他想干什么？若说是他单纯想让东军坐收渔翁之利，他还没有那么好心。
而将所有人都搅进这场乱局，才是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慕羽辰。”
云华唇齿微动，念出这三个字。
他念完这三个字之后，便笑了：“这么一大场局，你们都以为是我一个人布下来的吗？”
“太晚了。”
他不在意是非成败，他就想着来看看热闹。而一场空前绝后的热闹场景，终于快要来了。
他留下这三个字之后，便下了城楼，回了皇宫。
离开的云华不用到那些宫殿去寻找，便也知道人已经被带走了。
四处逃窜的奴婢们早已在大战开启之时纷纷涌出皇宫。
偌大的皇宫顿时之间便变得极其空荡，漫长的阶梯成了寂寞的象征。
可他不用爬完一整段阶梯，便已经有人在半路上等他了。
是静贵妃。
此时的静贵妃褪去平日的华丽装扮，她眉眼因为年岁的痕迹爬上了些许的细纹，并不如盛装打扮之时显得年轻。
可美人在骨不在皮，就算是静贵妃如今已经不再年轻，可她只要站在那里，便是遗世佳人，孑然而立。
瞧见这样的静贵妃，他也突然想起，自己今年也已经二十有六了。
转眼之间，已经过去了许久。
往昔的快乐时光仿佛就在眼前，可转瞬之间便如云烟随风而散。
唯一遗留下来的人，也只有眼前的人。
“姐姐。”
这是他久别重逢之后，第一次这般郑重其事的叫静贵妃。
“大仇已报，你收手吧！”
静贵妃颤抖着声音，她满怀希冀的看着自己的弟弟：“我这些年存了不少的钱，足够我们三人找一个寂静地方，生活一辈子了。”
“到时候替你寻一个乖巧可爱的媳妇儿，你们二人再生一个机灵活泼的孩子，这辈子也就圆满了。”
“姐姐，你不了解我。”
云华淡笑而过，他重回皇宫，就是为了来见静贵妃。
“若是你十多年前和我说这样的话，我会极其向往这样的生活，即便那时候的我还很年轻。”
“可是如今晚了。”
“怎么会晚了呢？这江山你就拱手让给东君，姐姐也不会怪你！无论外人他们如何争斗，姐姐也只想你一人平安。”
“怎么会晚了呢？”
她重复着这一句话，睫毛如蝴蝶的羽翼一样，在沾染了雨水之后沉重的落下。
抬眼之时，她的眼眶已经盛满了泪水：“阿深，这一切都不会晚啊！你原本就是姐姐和父母亲最骄傲的人，是我们最疼爱的人。不论是何时你想回头，姐姐都会在你身后。”
“怎么会晚了呢？”
重复最后一遍之后，其实静贵妃早就已经接受了他口中的那句话。
一切都已经晚了，为什么会晚了呢？
垂下来的夕阳鲜艳如火，映照着姐弟两人。
云华开口：“我送你出宫吧！”
马车已经在外面候着了，是为他和静贵妃还有随安所准备而来的。
“他已经不会回头了，姐姐你莫要等他。而我也不会回头了，姐姐你就当我已经死了吧！”
他提起随安，言语中的冷漠仿佛那个人不是他的外甥一样。可他却无法指责随安，因为他也一样。
“阿深！”
“我从前便觉得姐姐，这辈子要嫁的人也应该是天底下最优秀的男人。倘若不是最优秀的，也要比我优秀。”
“所以我从小到大都努力念书，就是为了让姐姐能寻得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婿。”
“我还时常想着，若是日后的姐夫欺负了姐姐，我必然要拿着我学了的功夫去打他，让他知错，让他知道，除了他之外，姐姐身后还有我。”
“云深，你别说了！你就和我一起走吧！姐姐保护你，姐姐一定会保护好你！”
话说到最后，带着哭腔的声音难以忽略。
他颤抖着手，想要抹去静贵妃流下的眼泪，可是他还是没有抬起手。
偏过头不与静贵妃的视线对上，可他却觉得往昔不放在眼里的夕阳格外的刺眼。
他自顾自的继续开口，仿佛没有听到静贵妃的话一样。
“可惜世事无常，总有一些遗憾在。我想要成为姐姐骄傲的人，却还是让姐姐蒙羞了。”
“怎么会蒙羞呢？一直以来都是姐姐最骄傲的弟弟，怎么会蒙羞呢？”
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却又很快在空荡的皇宫内随风而飘散。
可云华的声音却让她听得一清二楚。
他说。
“从今往后，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弟弟吧！而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便是姐姐平安喜乐。”
……
啪嗒。
云华笑着眯起了眼睛，而眼泪也落到了地上。
只有一滴泪，却已经是他这十多年来，第一次流的眼泪。
等到夕阳彻底落下，空荡荡的皇宫只剩下他一个人。望着宫门开的方向，他笑着开口：“姐姐再见。”
而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已经从姐姐熟悉的那个云深，变成了如今的云华。
心硬如铁，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