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王皙阳第一个尖叫起来,一把抓住了李越的手。自从在北山里逃出来,他对狼就不止是谈之色变的问题,还会下意识地反胃。
李越把背包牢牢缚在背上,反手扯过根绳子,把孩子三下两下捆牢在王皙阳胸前,一手拔出自己的匕首,一手从火堆里拖出根最粗的树枝,全部塞进王皙阳手中:“拿好!”
此时那一对对绿色的光点已经逐渐前移,火光可及之处,现出几条狼影来。映射着火光的眼瞳不再是绿色的,却更幽亮得瘆人。铁氏兄弟齐刷刷拔出了腰间弯刀。他们都有遇狼的经验,但那时是在马背上围猎,平地上全无脚力的情况下遇到狼群却还都是头一次。铁驰叫道:“退回栈道上去,狼够不到!”他本来想喊上树的,但现在树林在狼群那边,想上树就得先自投狼群,还不如不说。
李越反手夺过他的弯刀:“上个屁的栈道!没水没粮,你打算在上边呆一辈子?”
铁驰眼看他逼过来,明明已经有所防备,偏偏连个反应都来不及,手上一轻,弯刀已经易主,不由大怒:“你干什么!”
李越根本不甩他:“拿根火把,比你用刀好。铁骊护着小阳,铁骐护着铁驰,清平断后我开道,一人一根火把,顺溪流往下走!”这些狼狼个个膘肥体壮毛色润泽,不是饿狼,就未必是为围猎而来,多半是自己这一队人入侵了它们的领地。如果退出去,可能它们就不再计较。
李越这毫不客气地直呼其名,铁骐和铁驰都微微变了脸色。他两个怕是自出生到而今也没听自己的姓名连在一起从别人嘴里叫出来,更不要说还是用命令的口吻。然而此时此刻最明智的选择无疑是服从,其他三人已经开始行动,他两个如果不动,就是自己掉队,那时被狼群包围起来,绝对半点胜算也没有。
火光移动,最前面的几头狼谨慎地后退一步,随即不快不慢地跟上来,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没有立刻发动进攻。只是你若眼看着身边始终有数十点绿光随着你的脚步,那种感觉也绝对不可能舒服。
溪流拐了个弯,水面变宽了,也就是把一队人又往狼群那边挤了挤。不过直到现在,狼群还没有露出要攻击的兆头,看来李越的猜测是正确的,狼群并不饥饿,只要他们退出领地,多半就既往不咎了。李越抬头往前看看,前方的树林稀疏起来,似乎后面是山峰,看来这里果然是个山谷。如果能从那里爬上去,应该还可以从上面绕回大黑山山口。不过,有道是计划不如变化快,正当李越在盘算时,平静的水面上突然哗啦一声,李越的眼角余光瞥见一道黑影从水中冲起,离水最近的铁驰一声惊叫只出口一半,就跟半截木头似的一头栽倒在浅水里。
铁骐大叫一声,将手上火把往下一放,只见一条碗口粗的蟒蛇紧紧缠在铁驰身上,铁驰越是挣扎它越是缠得紧,就这么一会儿,铁驰已经被缠得面色发青了。王皙阳只看了一眼就大声叫道:“不要动!越动它越缠得紧!”
铁骐急得抡刀就往蟒蛇身上剁,只是蟒蛇绷紧了全身肌肉,刀剁上去反而弹了起来,只是让蛇缠得更紧,几乎已经能听见铁驰骨头断裂的声音。王皙阳大叫:“不要剁!”扔了手上的东西一步跨过去,双手用力去扳蛇尾,“快来帮我!”
铁骐茫然不知所以,但还是赶紧扔下刀帮着扳蛇尾。铁骊也过来帮忙。他们用力扳,蛇也就缠得更用力。不过毕竟一条蛇尾敌不过六只手,终于被拉开一段。王皙阳把手往里一伸,不知做了个什么动作,缠得死紧的蟒身突然松了开来。铁骐一把把人拖出来,王皙阳则捡起铁骐扔下的长刀,用刀背照着蛇头下面的部位使出全身力气砸了下去。只听喀一声轻响,蛇瘫软在岸边不动了。
铁驰虽然被拖了出来,可也是浑身瘫软,铁骐大怒,也怕蛇死得不透,抢过长刀一刀插进了蛇腹。李越刚才一看王皙阳的动作就知道他一定懂得怎么对付蛇,所以只是持刀警戒着狼群,并没有过去帮忙,现在一看铁骐要把蛇开膛破肚,马上大叫:“住手!”不过喊得已经迟了,弯刀插进去,血溅出来,浓厚的血腥气在空气中飘散开来,近处的狼群开始骚动。
“蠢猪!”李越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王皙阳刚才那全力一下已经打断了蛇的脊椎骨,根本用不着铁骐再画蛇添足地补这么一刀,现在好了,血腥气刺激了狼群,恐怕它们马上就要发起攻击了!现在火把已经灭了两根,其他人的火把也烧得差不多了,光凭几把长刀,怎么杀得死这许多狼!
铁骐活了三十多年还没被人骂过蠢猪,面色刚刚一变,狼群那边已经发出一声低吼,三头狼同时跃出树林,扑了过来。
李越一步挡到最前面,右手弯刀一抡,扑上来的第一头狼半个脑袋已经飞了出去,身子颓然坠地;左手燃烧的树枝对着另一头狼张大的嘴捅了进去,几乎把喉咙都捅穿了。几乎是同时,另一头狼也被卫清平一剑自喉而入,翻滚了两下,随即断气。只是这片刻之间,数十头狼已经涌出树林,将几人完全包围了。
王皙阳对付蛇有经验,对狼可半点主意也没有。偏偏孩子这时候又放声大哭,更搞得他手忙脚乱。铁骐和铁骊对狼倒还好些,两人举起弯刀,分别护住铁驰和王皙阳,跟李越和卫清平一起,站成半个圆形,与狼群对峙。
血腥气与尸体让狼群激动起来,卫清平还没来得及把剑上的狼血甩净,第二批进攻的五头狼就扑了上来。不过它们也并未比前面的同伴多讨到什么便宜。铁氏兄弟的弯刀是北骁独有的样式,刀身长而微弯,背厚刃利,抡起来上劲。卫清平的剑则是特制的,比之普通长剑短一些,剑身厚实且中有血槽,不但可削可刺,还能劈能砍,在这种人狼大战中,这功能很重要。
第二轮进攻过后,地上又多了两具狼尸,不过铁骐大腿上被狼爪撕了一记,李越则是被两头狼左右夹攻,胳臂上也挂了道彩。只是这群狼已经被激发了凶悍之气,五具尸体也并不能阻止它们。随着此起彼伏的嗥叫声,十几头狼前仆后继地往上冲,一眼看去全是血盆大口和锋利的长牙。
李越首当其冲。狼群大约是看出他最不好对付,上来就是四头狼一齐攻击。如果是单人作战,四头狼李越也不放在眼里。但是现在他身后还有王皙阳和一个昏头昏脑的铁驰,两边是卫清平和铁骊,如果他躲闪,半圆阵就会出现缺口。倘若被狼群分割包围,他可能没事,其他人就不行了。
弯刀嗖一声划出一道弧线,不是刀刃而是刀背,狠狠砸在狼鼻子上。对犬科动物来说,鼻子无疑是一处敏感区,这头狼一声惨嗥跌到地上狼狈滚爬后退,弯刀带刃的一面已经顺势豁开了另一头狼的颈部。第三头狼趁隙而入,血盆大口对着李越的肩头咬下来,李越另一只手已经抽出腰间飞刀里最长的一把,竖握着迎进了狼嘴,然后把刀留在那里支撑着两片上下颚保持角度,接着飞起一脚把已经闭不上嘴的狼踢了出去。随即右手弯刀再次出击,捅进最后一头狼口中,刀尖一提,把狼像上钩的鱼一样抡了起来,再摔在地上。
铁骊长刀从一头狼的肚腹里抽出来,抬手抹一把溅到脸上的血,嘶哑着嗓子道:“这样不行,得找出头狼宰了,否则这样轮番进攻,我们吃不住!”这一轮攻击下来,铁骐左臂已经被狼来了一口,撕下一大片皮肉,铁骊自己是腿上被狼牙豁开一道口子,血流不止。卫清平身上挂了四五处伤,不过好在都不深。只有李越伤得最轻,除了胳臂上的抓伤,就是刚才握刀入狼口的时候被狼牙碰破了皮肉,根本都算不上什么伤。
似乎是对铁骊这声喊叫的回应,树林深处传来一声深长的啸叫,刚刚有些畏怯之意的狼群立刻又兴奋了起来。李越微微点了点头,往后一伸手:“火把!”王皙阳赶紧把最后一根还烧着的树枝递到他手里。李越掂了掂,一步跨出去:“你们撑住了!”
头狼,在狼群之中这不只是荣誉,也意味着责任。在捕猎的时候,头狼应该是冲在最前面的。现在,前锋部队已经倒下一片,头狼还不露面,难免会引起其它狼的不满。狼群一般是由7-12头狼组成,眼前这狼群有40几头狼,已经是极大的一群了。做这样一个狼群的头狼,既是极大的荣誉,也是极大的危机。对头狼之位虎视眈眈的壮狼肯定不只一头,只要头狼受伤,来自自己下属的攻击就足够把它撕碎。
头狼深沉的嗥叫再次传来,两头狼一左一右朝着已经走出半圆防御阵的李越扑上来。身后没有要保护的人,李越的动作就灵活得多了,猛地往后一仰,借着背包的支撑抬手迎着右边扑来的狼一刀挥出去,刀尖从狼的肋下刺入,借着狼前扑的力道,豁开一条直到后腿间的口子,随即滚身而起,躲开了另一头狼的扑咬。被开膛破肚的狼在地上翻滚,一时还未死,滚得肠子流了一地。李越则漠然站起,挑衅地把刀一甩,几滴狼血飞出去,就甩在那垂死的狼身上。
狼群里发出了一阵低低的嗥叫,不再上前。这是对头狼的不满了。这种最凶悍的敌人就该由头狼来对付,为什么要它们先来送死?低沉的嗥叫开始只是从几头最壮的狼喉中发出,渐渐的整个狼群都骚动起来。终于,狼群向两边分开,树影里现出一双锐利的眼睛,头狼高大的身影终于显现在众人眼前。
王皙阳倒吸了口气。头狼的身材可不是他在北山里吃掉的那几条瘦狼可比。四肢修长,皮毛润泽,尤其是那有力的上下颚,看上去就是钢刀似乎也能一口咬断。狼群在头狼的面前都微微伏下身体,就是刚才最先表示不满的几头狼也不敢再放肆。头狼慢慢踱出狼群,似乎是迈着漫不经心的步子向前走,突然之间,散步变成了攻击,头狼两条有力的后腿一蹬地面,整个身体平着扑过来,咬的却不是李越的头颈而是他握刀的手。想必它是看见了李越刚才给一头狼开膛破肚的动作,因此并不把身体扑得太高,也并不急于一扑致命,而是要先使对手失去反击能力,然后慢慢处死。
李越并不躲闪,而是抬手迎着头狼的动作将刀送了上去,只要头狼前扑,刀尖就会直捅进头狼口腔里去。头狼显然知道利害,半空中一扭身,斜着跳开,稳稳落到一边,动作的灵活快捷,确实远非刚才进攻的几条狼可比。
头狼继续用闲散的步态绕着李越走。两边的旁观的狼和人都不发出半点声息,空气仿佛凝结住了。
树枝越烧越短,火光也越来越微弱,就在它眼看要熄灭的时候,李越突然用力把它对着头狼的双眼扔了过去。野兽怕火的天性终究是改不掉的,头狼虽然明知这不过是一团将灭的火光,还是本能地把头往旁边一扭,这一扭,颈部的空档就露了出来。李越飞扑的速度在铁骊等人眼里看来也不比狼慢,火光熄灭的时候,他的弯刀已经到了头狼颈旁。头狼在最后一瞬间跳开,反而一口咬向李越肩部。可是李越已经把背包往上移了,头狼这一口虽然咬中,却只是咬在了背包上。而李越左手的短刀已经飞快地刺入它的腹部又抽了出来。鲜血飞溅,头狼嗥叫着扑咬,但李越已经滚身用弯刀架住它的血盆大口。咔地一声,两排狼牙狠狠咬合在钢刀上,已经经历了一场恶战的刀身竟然架不住这一下,断为两截。长的一段还留在狼口之中,短的一段握在李越手中,已经顺势挥出豁开头狼的嘴角直到耳根,又带出一道血光。
李越翻身而起,握着半段刀退到溪岸边:“我们走!”
狼群没有追上来,而是对着昔日的领袖一拥而上,头狼的嗥叫淹没在一片灰色的浪潮中,东边的天空中现出一道鱼肚白,山峰的曲线渐渐显露了出来……
溪流在山脚下与山上流下的一道细细水流汇合,转向更低处流去。一行人在这里停了步。一夜折腾,除了王皙阳,其他人都受了伤。李越一边点火一边看一眼铁驰。铁驰已经清醒了,但脸色仍然苍白,几乎是铁骐在架着他走路,现在一停下来,他立刻躺到地上,可是躺下去的时候,李越分明看见他嘴角抽搐,手按住了胸口。
“铁驰恐怕……”卫清平把手里的树枝添进火堆,低声说了半句,又咽了回去。
李越微微点了点头。铁驰在栈道上被飞石撞在胸口,骨头恐怕已经受了伤,刚才又被蟒蛇那么一缠,恐怕有哪里的骨头已经断了,而且可能已经刺伤内脏。如果是这样,他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王皙阳抱着孩子挤到两人中间:“前面是山,我们是不是从这里爬上去?”
“对,不过得先处理一下伤口。”李越看看他怀里的孩子,这小子真是北骁人的种,刚才那样的血腥场面,他居然只哭了两声就停了,后面更是睁着眼睛看得挺兴奋,比起一众大人的狼狈来,他反倒是最体面的那个了。
“伤药够吗?”王皙阳不肯定地问。李越那个背包里伤药有一点,但这么多人……
李越摇头。伤药当然不够,而且那主要是止血的,现在是感染问题。狼牙也好狼爪也好,都有大量细菌,如果不处理,伤口很快就会化脓溃烂。
王皙阳惊骇地看着李越拿出一条燃烧的树枝,然后挽起自己的衣袖,露出被头狼长牙撕开的一条伤口:“你——”嘶的一声,扑鼻而来的皮肉烧焦的气味把他的惊呼全堵了回去。
李越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声音却淡定:“伤口太脏,都得这么处理。”
卫清平一言不发地撕下一条衣襟,给李越把烧灼后的伤口包住,然后也挽起袖子亮出自己的伤口。李越看他一眼,一手攥住他手腕,一手把树枝按了上去。焦臭气升起,卫清平浑身一颤,死死咬住了牙没发出半点声音。李越放开他的手,捡了条树枝扔给他:“咬住了!”卫清平的伤口多,要受的罪自然也多些。
铁骊在一边冷冷看着,轮到他的时候也捡了根树枝咬住,没发出什么声音。王皙阳看得脸色发白,连忙撕衣裳给众人包扎。铁骊缓过劲来,沉声道:“铁驰不行了!”
众人回头看去,铁骐像是全没感觉到自己腿上的伤,只是徒劳地抱着铁驰,而铁驰脸色青白,口角边已经出现了血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