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1 / 1)

文程觉得眼皮上仿佛有铅块坠着,随时都会沉入睡眠之中,他用力掐自己的手心,勉强维持一线清明:“我们,还是没算得过你……”

李越叹口气:“抱歉,风定尘已经死了,没法再还给你了。”

文程勉强看着他,惨笑:“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么?我……”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几个字没能出口,就陷入了沉睡。睡梦之中,他看见两个人,都长着一模一样的脸。他不知道该选择哪一个,最后,他们都消失在黑暗中……

李越挽着柳子丹站起来。屋子里除了他俩之外只剩一个莫田是清醒站着的。李越看着他:“还要拦我吗?”

莫田向后退了一步,眼神复杂,终于慢慢屈膝,跪了下去,端端正正磕了个头:“莫田谢爷救命之恩。”

李越忽然觉得一阵悲哀,摇了摇头:“不必了。你们,好好保重吧。”

莫田抬头看着他。这张脸,曾经是喜怒无常谈笑杀人的,却是他把他从军奴之中擢拔出来带在身边,跟着他出生入死,以命相交。而眼前这个人,温和宽厚,坚韧冷静,让人不由自主地依恋,却……不是同行之人。一起走了这么远,终究,还是要分道扬镳。他要去过他的生活,从此海阔天空自由自在。这个人像风,因为你觉得他似乎时时都在身边吹拂,就忘记了一件事——如果不是他自己愿意,风,本是留不住的。

街上的人已经渐渐少了,但还有些精力旺盛的青年男女仍兴致勃勃地游玩。到处是张挂的花灯和鲜艳的新衣,因此小武穿的一身银线云纹豆绿衣衫虽然精致,在人群中却并不显眼。李越拉一拉马缰停下来,从车辕上看着他:“你的人呢?”

小武随便抬手划了个圈:“城门这里有二十人,城外还有二十。”他眼睛只看着马车帘子,“谁在里面?卫清平?柳子丹?”

李越把马鞭在手上绕圈:“清平早就出城了,里面是子丹和铁骥。”

小武沉默片刻,道:“如果我拦你,你有再大的本事,也没法带着柳子丹离开。”他正在变声期,声音有些沙哑,不复少年的清亮。

李越在车辕上磕磕马鞭:“怎么什么人都喜欢拿子丹来要挟我?”

小武黯然:“因为人人都知道他是你的心头肉。”

李越冷笑一下:“那我就该受人威胁?”

小武闭紧了嘴,心里激烈地斗争,手微微抬起来又放下去,终于还是低声道:“我现在不能。”他忽然挺起胸,两眼直视着李越,“我现在还没坐稳,不敢动你。可是总有一天,我会长大,会把中元真正掌握在我手中。”

李越看着他年轻的脸,微微一笑:“可是我不会留在中元。”

小武神情坚决:“我知道你要去东平。到了那时候,我能踏平东平!”

李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有志气。不过,东平现在北与北骁联姻,南与南祁结盟。中元一家壮大,必然引起他国警惕,所以中元越是强盛,众国联盟就越是紧密。西定么,按照子丹的嘱咐,也在与南祁联系修好,所以你要对付的不是一个东平,而是东南西北四国。”

小武冷笑:“我总能成功。”

李越点点头:“好。现在中元因为两名皇子争位已经引起诸多麻烦,到现在元文浩封地的事务还未料理清楚。而且屡次用兵也伤元气,等你真正掌握朝堂,怎么也得用个三年五年。恢复元气盛大国力,又得要个七年八年。征战各国统一天下,那就至少还要十年八年……”

小武咬牙道:“那也不过二十年而已。我今年才十六岁,二十年后春秋正盛。”

李越点头:“可是二十年后,我已经五十岁了。”

小武陡然怔住。他竟没想过时间是可以流逝,可以令人变老的,更没想过李越也会变老。他看着眼前这张脸,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张脸也会有齿落发白皱纹满面的时候。而李越就在他发呆的时候轻轻一扬鞭子,马车辘辘前行,从城门中驶了出去……

马车驶出城四五十里,铁骥醒了。他酒量本宏,所以虽然喝得也是不少,却醒得最快。李越停下马车:“你,还想回去吗?我怕他们迁怒,所以不敢把你留在城里。不过你如果想回去找莫愁……”

铁骥怔怔地摇了摇头。李越叹了口气,知道经此一别势同决裂,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

“跟我去东平?”

铁骥迟疑着,终于又摇了摇头:“我……想回家乡。”想看看那天蓝草青牛羊撒欢的牧场,想看看那绵延百里威武雄壮的圣山,想听听嘹亮的牧歌和清脆的鞭响,想重温纵马驰骋弯弓射雕的豪气。他已经,离开家乡十五年了。这十五年里,他终于学会了说“不”。他的家在那辽阔的大草原上,他的人民是那些刁羊的汉子,他的妻子,该是个脸色红润肌肤微黑、会抱着小羊羔哈哈笑的女子,会用双手去挤奶接羔,会甩着鞭子唱歌,会用毫无保留的热情来淹没他,不留遗憾……

上霄城外……一辆马车辘辘东行,另有一骑,绝尘向北……

东平举国哀丧,因为皇后产后失调,终于不治。

这一次,御医院没有人按惯例被拖出去杀头,只是各自罚俸半年而已,对他们而言,实在是天大的好消息。御医这活儿,看着风光,其实真不是人干的。

东平的百姓对此极尽哀悼,不过他们不是为了皇后,而是为了皇上。他们没人认识皇后,当初大婚的时候虽然皇帝与皇后一起去祭过山,但能有幸瞻仰圣容的万中无一,而且离得远,根本没人看得清珠珞之后的那张娇容。他们只听说过皇后是丞相的孙女,为国家生下了一位皇子一位公主,这位公主已经许配了北骁皇帝,将来长大就要嫁往北方。皇后在他们的心中,也就是这样了。而皇帝就不同了。前些年东平年年向南祁进贡,民生维艰,这些年与南祁重新结为盟国,去掉了贡银的包袱,大家的日子都好过得多。去年北骁入侵,皇帝亲临翠关,将北骁人赶出边境,现在又借公主结为姻好,此后几十年的太平日子有望了。这样的皇帝,百姓自然衷心爱戴,现在皇后新逝,皇帝已经下旨不再立新后,一时之间,街头巷尾不知有多少人在交口传颂皇帝的痴情,也为恩爱夫妻天人永隔而伤感。

在这一片哀悼声中,王皙阳亲自送一辆小小马车出了都城碧丘。

洛绮素衣淡妆,容色憔悴,坐在车中紧闭着嘴唇。直到马车停下,王皙阳弯身进来与她道别,才缓缓道:“皇上当真已经打定主意了?”

王皙阳从容点头:“朕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洛绮眼露怨恨之色:“臣妾与皇上到底是结发夫妻,又为皇上育有子女,皇上就一点不肯念着情份……臣妾自住在后宫,又能碍得谁什么事?”

王皙阳淡淡一笑:“你当真能无欲无求地安住后宫?纵然是你祖父的话也不听?”

洛绮窒了一下,低下了头。王皙阳摇了摇头:“你并非清心寡欲之人,洛家也非与世无争之门,若是长住宫中,必然不得善终。不如出了宫外,逍遥自在,别开一片天地的为好。你才貌双全,再选个好男人嫁了,胜似跟着我受那说不出口的寂寞之苦。”

洛绮惨笑道:“皇上今日打发了臣妾,他日难保不有第二人第三人。”

王皙阳摇头:“朕已经宣布不再立后,亦不再纳妃,不会再有第二人了。”

洛绮不信道:“皇上不纳后宫,这是有违祖宗法礼的,大臣们也不会眼看着不进谏。”

王皙阳笑得微冷:“由他们进谏,纳不纳谏,还要看朕。”

洛绮到了此时才真是死心了,黯然道:“皇上这究竟是为了什么?臣妾就是被逐,也想走个明白。”

王皙阳想了想,终于道:“也没什么。只是朕一直在等的人要来了,朕不想他看见你,徒生烦恼。”

洛绮睁大眼睛,心中又妒又羡:“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绝代佳人,竟然让皇上连后嗣都不要了!这般委曲,什么人能承受得起?”

王皙阳嘴角露出一丝不自觉的微笑:“佳人么?恐怕不算。而且朕已经有后嗣了,也说不上什么委屈。朕从前为他放弃的东西太少,现在……也算不上多……”

洛绮听得半明白半糊涂,心中有无数幽怨,只是难说得出口,凄然道:“皇上怕负了那人,就忍心相负于臣妾……”

王皙阳看她一眼:“除了夫妻之爱,朕并不欠你什么。天家无夫妻,你当初入宫,就该知道这个道理才是。何况你对朕的夫妻之情也并不深厚。当初朕卧病在内宫,你一定要来探视,究竟是关心朕,还是关心你今后的太后之位?”

这些话都是诛心之言,洛绮听得面色惨白,索性发一个狠,咬牙道:“皇上既然知道臣妾……为何不干脆将臣妾暗中处死,岂不绝了后患!”

王皙阳摇头道:“朕现在心中正是喜欢之时,不愿杀人。你走吧,须记得此后你便不再与洛家有任何关系,若你好生过活,朕自然不来打扰你,若有什么难处,也可来向朕求助。只是你若要再与洛家联系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朕能放你,也就能诛你。”

洛绮打了个寒战,喑声道:“臣妾宁可一死!”

王皙阳并不把这话放在心上。没有谁是愿意死的,就算是现在说出口,也不过是一时冲动。宫中生活并无什么趣味,出了宫,自有天高海阔,等日子过得开心了,谁还会想着死呢?他摇摇手,长身出了马车:“你多保重。将来有机会,朕还可带孩子去看你。走吧。”

马车前行。洛绮呆呆坐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回身扑在车窗上。远远望去,王皙阳的背影已经变成很小一点点,渐渐溶入那碧绿的树影之中。眼前是一片天宽地阔,而那人的身影,是再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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