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华,照在何蓑衣身上,白衣如霜,发如雪,他走得沉稳有力,毫不犹豫。
见他走来,李药师养的两条大狗呲着牙要冲上去,他轻轻挥袖,两条大狗无声倒地。
他轻轻跨进院子,推门,点亮火折子:“出来。”
无人应答,李药师也不在屋里。
何蓑衣半点犹豫都没有,走到墙边堆放柴禾的地方,找一根细树枝,点燃,再往柴堆里插。
火苗渐生,越燃越大,照亮了他温和中透着冷漠的脸。
他平静地看着跳动的火苗,找一把铁锹,往药田走去。
第一下,铲除了十棵药苗,第二下,一片药苗倒地。
李药师藏于暗处,何蓑衣的铁锹每挥动一下,他便痛得吸气。
待到火苗舔至房顶,药田去了一半时,他终于忍不住,跳出来,大叫道:“你想怎么样?”
何蓑衣扔掉铁锹,平静地朝李药师走过来,衣袂飘飘,如同谪仙。
分明是一幅极有意境的画,李药师却害怕得连连后退:“你是那个魔鬼的种。”
何蓑衣微微怔住,魔鬼的种吗?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手一伸,掐住李药师的脖子,一字一顿:
“我要她活,不然你就去死,我要让这个村的人都给她陪葬!”
火光跳跃,李药师看到,何蓑衣的眼里竟然有了些血红疯狂之色,他骇然跪倒:“不要……我治……”
魔鬼……李药师把这句话藏于心里,颤抖着提了水去灭火。
何蓑衣冷眼旁观,并不帮忙。
直到有村民发现火光,跑过来看,他才换了一张脸,焦急地帮着李药师打水提水灭火,水甚至打湿了他的衣服鞋袜。
一个人,怎么能把真实的情绪隐藏得那么深呢?
装得这样的像,这样的无辜热情诚恳……
李药师看着何蓑衣那张干净漂亮的脸,不寒而栗。
保长带着村人赶来,看到何蓑衣在此,惊疑不定:“怎么回事?”
何蓑衣抬起袖子擦擦汗,平静地看着李药师。
李药师把心一横,道:“我打着火把锄药田,不小心点着了柴堆,多亏这位小哥,帮我灭火,不然房子肯定被烧了。”
何蓑衣平静地朝他拱拱手:“举手之劳。”
保长觉得怪怪的,却又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好先招呼村人灭火。
灭了火之后已经夜深,村人散去,保长带了几个壮劳力不肯走,生恐何蓑衣会做啥。
哪知何蓑衣平静地蹲在井边洗洗干净,再平和地抬眼看着李药师:“那我先回去了,明天我带舍妹过来。”
李药师全身汗毛直立,满口答应:“好,好。”
何蓑衣向保长点点头,信步而去。
保长摸到李药师身边,低声问道:“是不是他……”
李药师摇头否认:“你想多了。他来求我,恰好遇到走水失火,既然他帮了我大忙,我总不好不近人情。”
保长蹲着抽了一袋烟,低声道:“这小子不是好人,你小心点。”
“他要求我帮他妹妹看病呢,不会把我怎样的。”
李药师打发走保长,小心翼翼地四处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外人在了,才忙着跑进屋,关死门。
点一盏小灯,小心翼翼钻到床下,扒拉开一块土砖,掏出一个布包,爬出来,坐在桌旁打开布包看了又看,再包上,放回原处,吹灯开门出门。
李药师点起火把,在药田里忙碌着,他要把之前被何蓑衣弄死弄伤的那些药苗重新扶正,看是否能尽量多的挽回一点。
大约忙碌了两刻钟后,他假意要去厕所,悄悄从另一道门摸回了房间,藏在角落里,紧张地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一等,就等了半个时辰,屋里安然无恙,什么声音动静都没有,就连耗子都没有通过半只。
李药师真正松了一口气,泰然自若地起身,再次点灯,爬到床底掀开土砖,检查自己之前放的东西。
布包犹在,一切安然。
屋子里应该是没有人偷窥了,何蓑衣大概是真的走了。
李药师鬼鬼祟祟四处看看,伸手在房梁上挂着的一堆布包里,取了最不起眼的一个布包。
未及打开,一只手从他身后伸出来,以不容反抗的速度和力量,夺走了他手里的布包。
李药师惊骇莫名,反应过来就凶狠地朝身后之人扑过去,嘶哑地道:“你还我药……”
何蓑衣轻飘飘往后一让,一脚将李药师踢翻在地,淡淡地道:“识相的,就不要自寻死路。”
李药师肋骨被他踢断了两根,痛得趴在地上直发抖:“你,你怎会知道?”
第一次翻床下藏的布包,是为了混淆视听,也是为了试探,看是否有人盯梢。
若是何蓑衣潜伏偷窥,就会误以为那东西就是他要找的药,然后偷走。
可是没人动那布包,他也就认为屋里并没有其他人,所以才会拿出房梁上挂着的这包、真正的药。
却没想到,何蓑衣居然如此有耐心,如此聪明。
何蓑衣并不会回答李药师的问题,只淡淡地道:“你是不是打算拿了药就连夜逃走?”
李药师不敢出声,痛得满头大汗。
何蓑衣当着李药师的面打开药包,看到里头一颗红色的干草,掐一点,硬塞进李药师的嘴里,逼迫他吞下,静坐观看效果。
没过多会儿,李药师开始全身发热发烫发红,他热得把衣服全部脱掉,嘶哑着嗓子问何蓑衣要水喝:“水,给我水。”
何蓑衣并不理他,只抓着他的手腕号一号脉,再仔细检查他的眼睛口舌,再听心跳。
结束之后,才兜头舀一瓢凉水浇下去,冷而狠地道:“不要想逃走,不然我叫你生不如死。”
李药师趴在地上舔水,顾不过来何蓑衣要做什么。
何蓑衣慢吞吞在他屋子里转了一圈,又挑了几样药,这才从李药师的身上跨过去,拉开门,扬长而去。
天亮,钟唯唯起床开门,只见院子角落里,何蓑衣静坐烧炭。
他背对她而坐,低头沉思,头上衣上满是白灰,肩背宽厚,如同九君山一样稳重能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