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后背伤得有些严重,之所以现在特别痛,那是因为伤口染了脏东西不干净,我给你挑开,重新用烈酒清洗过了。”
禾苗把粥吹冷了喂给刘莹:“吃吧,吃饱了好好养着,天气好一点就送你回隆城休养。”
隆城的条件好,爹娘都在,也许能想到更好的办法处理刘莹背上的字。
吃饱喝足,两个心事重重的少女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发怔。
她俩的汤药里都加了安神的药,一会儿工夫,就困意上头。
刘莹却突然哭了起来。
禾苗被她吓醒,沉默地递帕子过去,习惯性地想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慰,又匆忙缩回手,温柔地摸摸她的头。
刘莹咬着牙,趴在枕上哭得断声噎气,全身发抖。
那些朝夕相处的同伴,同僚,还有陪伴她一起长大的人,一张张脸,栩栩如生,她哭得险些晕死过去。
禾苗沉默地陪着她,努力与困意斗争,时不时地摸摸她的头。
终于,刘莹哭够了。
她安静地趴在枕头上,任由禾苗轻抚她的头,沙哑着嗓子说:“我说我要做皇后娘娘、商侯那样的人,爹爹说,这样会很辛苦,我说我不怕,于是有一天,我下学回来,看到他站在爹爹身后,温柔地看着我笑……
爹爹说,莹莹啊,小艾以后就是你的侍卫了,让他陪着你上学,陪着你做官,他的身手很好,你要听他的话,要相信他……”
刘莹注视着禾苗,轻声说:“禾苗,他叫小艾,没有名字,我爹让他跟我们姓,叫他刘艾。他还没满二十岁,我说等他满二十岁,就送他字,他的生日是在明年的春天,他之前好几次问我到底给他取了什么字,我太忙,一直没顾上,因为觉得还早……”
禾苗知道她说的是那个以生命换得她逃生的侍卫,也知道她这辈子都是忘不掉这个人了。
若是当初许南因为救她而死了,她会不会也是一辈子都难以忘怀呢?
禾苗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暗自“呸”了三声,双手合十祈祷:“我们大家都要好好的。”
刘莹靠在她的怀里,安静而乖顺。
两个女孩子依偎着睡着了。
许南轻轻推开门,看到这个场景又默默地退出去。
白天黑夜,刘莹痛得忍受不住的时候,禾苗总是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她也特别喜欢依靠在禾苗怀里,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更多的勇气和安心似的。
第四天夜里,两个睡得太多,一起失眠的女孩子瞪着眼数羊。
数到一千只也没睡着。
刘莹突然问道:“苗苗,杀人是什么样的感受?”
禾苗说:“刚开始害怕,然后恶心,再后来就会兴奋,杀的多了就麻木了,就像砍瓜切菜一样,只知道往下、往前,以及,活着。”
“我想杀人。”刘莹说:“你能不能教我杀人?我也想像你一样,能够提起刀剑保护自己,而不是这样的懦弱无能。”
“可以啊。”禾苗许诺:“等你好了我就教你。”
刘莹抱紧她的胳膊,小声说:“那我什么时候能像你这样厉害呢?”
这个嘛……禾苗不忍心打击刘莹,她是从小就练起的,刘莹已经快有二十岁,从未接触过这些,文弱得很,恐怕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到她这个程度了。
“也许十年就差不多了。”禾苗向来是个乐意鼓舞人的好孩子。
“苗苗,我背上的伤很不一般吧?”刘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我很害怕。”
禾苗默默地抱紧了她。
游魂一样在院子里徜徉的许南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踩着清冷的薄冰悄无声息地回去了。
次日,隆城方面派来的人终于赶到。
何蓑衣顶风冒雪,带着许多珍贵的药材和最好的大夫,黑着脸走进了虎贲城。
许南上去迎接他,他理也没理,让何小二直接把他带到了禾苗的房间。
禾苗坐在小马扎上,守在炉边,给刘莹熬制洗靛青的药水。
药好不容易才收集齐全,她准备今夜再给刘莹清洗一次。
只是可怜刘莹,上次的伤口才刚愈合,立刻又要被挑开了。
而且还很有可能就算洗去靛青,也会留下可怕的疤痕。
禾苗愁死了,觉得自己这些天老了十岁。
她恨透了魏紫昭那个完全不能称之为人的狗东西。
“姐……”何小二咋呼呼地冲过来,抓着她的胳膊上下捏,甚至还想去捏她的腿骨,“你还好吧?”
“干什么?”禾苗气势汹汹地打开他的手,“往哪搁呢?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
何小二委屈地说:“不懂,我只记得你是我姐。”
禾苗没理他,因为她看到了何蓑衣。
何蓑衣站在一旁,微蹙着眉,严肃地看着她,鬓边的白发更多了。
何小二小声说:“爹听说了你的事,整夜没睡着,头发白了好多,都不敢让娘知道,找了借口带我出来。一路上都不敢停歇,若不是带着这些大夫,冰雪太大要注意安全,他早就扔下我们独自赶来了。”
禾苗听着何小二的碎碎念,像小时候那样朝何蓑衣狂奔而去:“爹爹……我可想你了……”
何蓑衣拥她在怀,心情是复杂而沉痛的。
幸亏没缺胳膊少腿的,不然家里的母老虎非得把他撕了不可。
他言简意赅:“收拾东西,明日一早随我回隆城。”
“为什么呀?”禾苗不能接受:“我都快好了。”
何蓑衣严厉地看着她:“因为这是我和太子的命令。你要么收拾东西跟我走,要么就离开军队。”
这么严重?禾苗想撒娇撒赖,何小二给她使眼色,轻轻摇头,示意她千万别和老爹作对,不然后果真的会很严重。
禾苗指着那一锅药水,试图讲道理:“我想先给刘莹做这件事。”
何蓑衣微抬下颌,跟在后面的大夫立刻上前接手她的工作,其中有两个还是女大夫。
好吧,似乎真的是没有任何借口了。
明天就是年三十,总觉得就这样丢下许南走了,太不仗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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