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散去,星光远走,天光再现,远处的朝阳红得像是女子的胭脂。
苏宿在凉亭下睁开眼睛,原本应该坐在自己身侧的顾泯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春月。
她脸色有些发白,隐约在脸上能够看到痛苦之意。
苏宿迷迷糊糊问道:“咋了?”
春月一把将苏宿从她肩头推开,面无表情的说道:“你试试被靠一晚上?”
苏宿嘿嘿一笑,没有反驳,也没有安稳什么,只是径直朝着后面倒下,躺在坚硬的石板上,苏宿这才喃喃道:“小顾那个混小子,肯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什么事情?!”
春月一边揉着肩膀,一边说道:“你又知道了?之前喝酒不是喝得挺畅快的?”
苏宿双手枕在脑后,小声道:“天底下有几个人比我更懂这个小子?”
虽说之前醉醺醺的,有些神志不清,但是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能够觉察到顾泯他的情绪不对。
好似有种最后一次喝酒的意思。
“这小子如今都到这个地步了,谁他娘的还能找他麻烦?”苏宿有些困惑,“他娘的,四海都给平了,还有谁对付不了?”
他直伸伸的坐起来,然后摇头道:“不行,老子要去问问!”
可当他站起身,他又在原地站了很久,始终没有朝着前面走一步。
春月问道:“怎么不去了?”
苏宿转过头来,脸上有些惆怅,“小顾没说,肯定有他的想法,我去问,也没结果的。”
作为他的朋友,苏宿太懂他了。
春月试探着说道:“可不管怎么说,你们是朋友,越是这样,不越是要帮他吗?”
“你不懂。”
苏宿揉了揉有些疼的脑袋。
“能让我帮忙的,小顾能不说?”
苏宿担忧道:“他是遇到了我也没办法帮的事情了。”
苏宿如今已经是个金阙强者了,能让他都没办法帮忙的是事情,那得有多麻烦?
想到这里,他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之前被关在后山的时候,苏宿一点都不担忧,因为他知道,只要顾泯知道了,他肯定是会来搭救自己的。
而对方即便发生了类似的事情,他也会全心全意去做些事情。
而最怕的。
就是他无能为力。
颓废的坐回到凉亭下,苏宿扯着自己的衣角,默默叹了口气。
他看起来有那么无助。
而春月也是第一次,也或许是最后一次,看到这位年轻剑仙的如此情绪。
……
……
返回郢都途中,顾泯便收到了东都城那边的折子,这折子原本是发往郢都的,宰辅许然看了一眼,便让人加急送到了顾泯手中。
这次回郢都,选择驾车而行的顾泯,坐在车厢里看完折子,随手合上,揉了揉眉头。
有些疲倦的顾泯钻进车厢里,柳邑正在安静的看着他。
她特意从郢都来归剑阁,其实很能说明些问题。
“苏宿那个家伙。”顾泯顿了顿,才叹道:“估摸着肯定是有什么事情憋着。”
那是他自己最好的朋友,不管怎么说,不管怎么看,都该是自己十分了解才是。
柳邑说道:“不管怎么,朋友还是得做?”
顾泯点头笑道:“不做朋友?那怎么行。”
说着话,他伸手牵过柳邑的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有件事,我一直没说,实在是这会儿还没到该说的时候,但这会儿想说了,你听不听?”
柳邑温柔笑道:“你说。”
顾泯点点头,笑道:“头一件事,就是这些年,我不管做什么事情,仿佛一直都有一根线在牵着我,那些我以为是自己想做的事情,事情无非是旁人想我做的,我的命该如何,被一个人聚于掌中,一直到我成为大楚的皇帝,一直到如今。”
柳邑惊异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简短的一句话,其实说了很多内容,柳邑听懂了,却不敢相信,有谁会这么做,有谁能够这么做?
她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事情。
顾泯淡然道:“世上人太多,想法也多,猜不透的人,更多。”
不等柳邑说话,顾泯继续说下去,“不过到了如今,我已经决定和他做个了结了,不管胜负还是什么别的。”
柳邑有些担忧的看向顾泯,现在世上大多数人看着顾泯,只觉得他光彩得很,但是只有柳邑这样的人,才会只觉得心疼。
站得越高,才越冷啊。
顾泯笑了笑,然后说出了一句让柳邑更觉得寒冷的话。
“那个在背后一直操控我的人,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柳邑下意识问道:“谁?”
只是话说出来之后,她便有些后悔。
她应该斟酌一些,再来说这些的。
毕竟这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
“千年之前,一统世间的那位。”
柳邑沉默了,她即便是再不关心这些事情,也应该知道那位在千年之间,传奇色彩最为浓郁的那位千古帝王。
在顾泯之前,唯一一个统一世间的帝王,也是千年间世上最无敌的修行强者。
许多人听到他的名字,便要在心里生起一阵崇敬之意。
可以说如今世上大多数的修行者,听到要和这位传奇人物为敌,只怕当即便要胆寒。
顾泯看着柳邑,没说话。
这件事,他没有给任何人说过,柳邑是他唯一一个告诉的。
虽说担心过告诉柳邑这件事,她要被吓到,但是不说的话,顾泯自己也会觉得有些不忍。
即便自己死去,也该让柳邑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他又不是有三头六臂,我也不是缺胳膊少腿,有什么好怕的?”
顾泯这会儿反倒是还要来安慰柳邑。
柳邑眼睛里写满了担忧,有些茫然的问道:“你们身体里的血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
顾泯苦笑道:“你见过有几个皇帝会在意这个?”
翻开史书,一页一页的翻过去,那上面的帝王,什么兄弟相残,父子相残,不胜枚举。
帝王之家,亲情两个字,本来就是极其可笑的东西。
一页页的触目惊心,当初顾泯在通读这些史册的时候,也是一阵心惊肉跳,更何况他自己也曾亲身经历过。
父皇母后虽然待他极好,但是自己那位皇兄呢?
想到这里,顾泯又不由得笑了笑。
然后顾泯谈起了折子上的事情,语调平缓,万剑山和明月楼一样,是为数不多和他结仇怨的,不过明月楼的仇怨源自于江潮开始,而万剑山的,源于他们自己。
他们本就不愿意再有剑宗压在他们头上,即便是之前的剑庭,他们也不满,不过这次,他们做的事情太过了,让顾泯无法忍受,况且在之后,他要离去,留下万剑山,那就是隐患。
所以要收拾万剑山,顾泯没有任何顾虑。
况且这次,事情的大头是徐承寒去做,而大楚和柢山,只是辅助。
提起那位剑种,顾泯有些感慨,“以身种剑,如此逆天打造一位剑道天才,成得不容易,他自己更是吃了如此多苦,若是给他时间,说不定以后也会比肩我们。”
顾泯这样的人,能够以这么明确的口吻去评价徐承寒,足以说明他的不凡之处。
徐承寒虽说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剑道天才,但是他的那条路,磨难一点都不少,甚至于想要在种剑之后活下来,已经是很难的事情,更别说经历的痛苦了。
这样的人,如何能够不成才?
磨难够了,剩下的便是坦途。
“可惜他出现得太迟,我们这一代的故事,已经进行了大半,如果有幸,希望能在彼岸继续。”
这一代的剑修里,如果算上剑府的大师兄,那么整整便是五个天赋都相差不远的剑修。
这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过去今日之后,或许以后也不会出现。
柳邑没说话,她也是这一代里很出彩的修行者,但是不仅是她,还有好几个,诸如谢顶知禅之类的,几乎全部光芒,都是被这些剑修夺去的。
可以说顾泯所在的这几十年里,年轻一代的修行界里,便是剑修的时代。
“不过还是你最为璀璨。”
这是柳邑的心里话,可一点都没有掺水。
顾泯笑了笑,不置可否。
沉默了一会儿。
顾泯问道:“所以明知前路凶险,或许会命不久矣,你仍旧愿意嫁给我吗?”
大婚的事情,是大楚如今的首重之事,但即便到了那一天,如果柳邑说不愿意,顾泯也会松手。
让一个女子守寡,本就是天底下的男人,最不该做的事情。
但这样的事情,还得看女子自己的选择。
柳邑看着顾泯,轻轻说道:“我不管怎么,都不会丢下你的,所以你,也不要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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