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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昏暗了下来。其实这个时候,天气是有些冷的,可是打谷场上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样子。
女人们笑容满面做着各种各样的菜式,男人签完了协议,便一起将桌椅板凳摆好,偶尔接过女人手中冒着热气的菜肴放在桌上。
孩子们没有一个跑着玩的,部围着临时搭起的火灶,眼巴巴的盯着锅里的肉流口水。
泛着冷意的昏暗夜色下,空气中弥漫着肉香,中央的空地上升起了一堆巨大的篝火,熊熊的火焰将这一片本来昏暗的地方照的明亮,映照着众人眼中难以掩藏的喜悦。
村长刘庆和七公,还有几位上了年纪的族老坐在桌前,端着斟满了美酒的碗互相碰了一下,仰头一饮而尽,再抬眼,已是泪光盈盈。
刘家村太穷了,别说是这些村民,就是他们这些族老和村长,都也是许久不曾闻过肉味了,今日朗哥儿来时,拉了慢慢几大车子的肉食,看着就让人馋得慌。
由于秦朗现在有爵位在身,是以他的座位在众位族老的中间,由辈分最高年纪最大的族老相配,就连刘庆都没有资格。
秦朗端着碗,眼中盈满笑意,耳中尽是族老们争相夸赞的话语,时而谦虚的一笑,时而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换来声声叫好。
没多长时间,陪坐的族老们就醉了,由家中的小辈扶了回去,剩下的都是刘家村的汉子们,一个个非要敬秦朗一杯。
这一场刘家村人尽数参与的宴席,热闹的像是节日一般,直到月正当空才结束。
男人们都喝的醉醺醺的,吃饱了的孩子们早已开始撒欢的跑着,女人们开始一点点的收拾残局,将自家的桌椅板凳搬回去。
秦朗虽然被刘家村的汉子们挨个的敬酒,却并未醉倒,但他喝的实在太多了,有一些微醺,拒绝了护卫搀扶的动作,负着双手就着月色晃晃悠悠的返回村中的家。
今日在刘家村吃的这个宴席,说实话比参加李二的宫宴还要让他高兴。
许是孩子们满足的笑脸,许是汉子们豪爽的笑容,让他心间像是被什么填满了一般,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难以言喻。
秦威静静的走在秦朗身侧,看着他不由自主弯起的唇,微微一笑:“主子今日很高兴?”
因为他们现在已不算翼国公府的人,而是独属于秦朗的人,称呼也就从原来的小主子直接变成了主子。
秦朗瞅了一眼身旁的黑脸汉子无奈的道:“秦叔,说了很多次了,不要叫主子,叫我阿朗或者朗哥儿都行,再叫主子我真生气了!”
“我今日确实很高兴,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秦朗脸上满是笑意。
“其实这天下,最容易满足的就是百姓。”秦朗说着又笑了起来:“看他们,只是吃了一顿肉就能高兴成这个样子,要是天天吃肉,会不会觉得自己过
的是神仙的日子?”
“百姓们本来就是如此。”秦威望着前方的黑暗处:“以前我小的时候,要是能吃上一顿肉,就能高兴很久很久。”
“只是那个时候家里穷,别说吃肉了,就连不饿肚子都不容易。”秦威黑黑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笑意:“所以那个时候,最盼望的就是过年。”
“哪怕最穷的人家,也会在过年的时候,备上一些肉,虽然不多,但阿娘和阿爹都舍不得吃一口,部给了我们兄弟。”
“秦叔,是怎么跟着我义父的?”秦朗忽然问道。
秦威脸上的笑容忽然隐了下去:“前朝征集民夫修建大运河,阿爹和哥哥都被抓去了,从那以后再没有回来过。”
“我那个时候还小逃过了一劫,被母亲辛苦的拉扯长大。可是好景不长,后来村子里来了强盗,在村子里烧杀抢掠,我因为在外面做工躲了过去。”
“等我得到消息回来之后,村里一片狼藉,无一活口。”秦威眼眶隐隐有些发红:“我将村里的尸体埋了,便离开了家乡,一路打听找到了那货强盗。”
“去报仇了?”秦朗惊讶:“那个时候应该不会武艺吧?岂不是去送死?”
“不错。”秦威声音低沉:“我打算装作入伙,有了好时机,便下药毒死他们。”
秦朗摇了摇头,虽说这是个办法,但太过冒险:“后来呢?报了仇吗?”
“没有,我找到那货强盗说要入伙,他们便带着我下了山,说做上一票试试我的胆量,看我能不能入伙。”秦威又笑了起来:“结果下山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将军。”
“我本来以为他们只是劫些钱财,谁想到下了山他们便朝着将军冲了过去,直接就打了起来,我当时都吓傻了。”
“看他们的样子像是要杀人,我那时不会武艺,也不敢站出来,只能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他们。”
“那个时候我还想,将军一人肯定打不过他们那么多人,等道他是了,
我就悄悄把他的尸体埋了,怎么也不能让人曝尸荒野。等我上山入了伙,杀了那些强盗也算为他报了仇。”
“谁想到那伙在我当时看来,只能通过阴谋诡计才能战胜的强盗,却被将军三下五除二给打败了。”
“强盗被打败之后,头领跪地求饶,说只是打劫一些钱财,从未伤过人命,将军便打算饶了他们。”秦威恨声道:“可他们在骗人!我秦家村一百多条人命是被他们所杀!”
“我这一路打听,葬送在他们手中的人命足有上千条!他们只要是去劫掠村庄,从来不留活口。”
“当时我顾不得其他,急忙站了出来,将刘家村的事情和我这一路打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将军听完了我说的话,把他们审了一遍,问出了结果之后气的杀了。”秦威冷冷一笑:“他们这一伙
强盗,没有一人手中少于五条人命的!”
“他们招收新人入伙,第一件事便是要杀人,只有手中染了鲜血,才能在他们的山寨中存活,这些都是将军审出来的。”
“那时我才知道,他们本是打算让我杀了将军做入伙礼的,若不是将军而是一个普通人,怕是我如今也沾染了无辜者的鲜血。”
“将军替我报了仇,还给了我银两让我回家。”秦威长叹一声:“可我哪里还有家啊!”
“我没有地方可去,也想报答将军的救命之恩,于是便跟了他做了随从。从前朝之时,到将军入了瓦岗,再到大唐立了国我都一直跟着将军征战四方。”
“大唐开国之后,太上皇论功行赏,我因战功被朝廷封为宁远将军。”秦威微微一笑:“只是我一开始就只想跟着将军,便辞了官去找他。”
“将军知道我辞了官发了好一通火,让人将我赶了出去,不许我踏入府中一步。”
秦威说着忽然嘿嘿笑了起来:“我在将军府外站了三天,最后饿昏了过去。醒来时,便已在他府中。”
“将军那时气的很,虽然我醒了过来也不再赶我走,却足足一个月没有理我。只是我到底没了官职,也无处可去,最后无奈只能把我留下做了部曲。”
秦朗听得目瞪口呆。
他知道古时候的人讲究忠义,只是没想到居然能够忠义成这样。连将军的官职都不要了,非要去做部曲!
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秦威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咧嘴一笑:“而且觉得我很傻?就算为了报恩,也可以通过其他途径,不用非要辞官去做部曲对吗?”
“其实那个时候也有许多人都不理解。”秦威脸上带着感激:“但是我秦家村一百多条人命,是将军为我报了如此深仇,又教授我一身武艺。此番恩德,岂是其他可报?”
秦朗沉默不语,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虽然他不能理解,但却佩服这样的忠义之人,也十分羡慕义父有这样一心为他的好兄弟。
其他人家的部曲,虽说也都是忠心的,可像秦威这般辞了官职去做部曲的恐怕也就这一人了!
这样的部曲,哪家的家主不想要?要能力有能力,要忠心有忠心,简直稀世难寻!
“这一生,我跟随将军征战沙场不悔,辞了官职入翼国公府做部曲也不悔。从将军为我报了仇开始,我便决定,我这条命,从此便是将军的了!”
“虽说做了秦家的部曲,可将军待我,还是如同以前那般。只当我是兄弟,从不拿我当奴隶下人。”
看秦朗半晌不说话,秦威也不介意,只微微一笑:“能跟着将军,是我的福气。”
一时间没注意,聊着便到了自家的门前,推了院门进入,秦威拍了拍他的肩膀
:“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明日还要去作坊呢。”
“好。秦叔您也早些休息。”秦朗点了点头,看着秦威走进旁边的客房,这才推开门进了屋子。
他还真是没想到,秦威和义父还有这么一段渊源。
之前只觉得,秦威与义父的关系很好,义父也十分看重秦威,却不知道,这看重背后竟然是这般的付出。
秦朗胡乱擦了把脸,脱了衣服躺在床上,低低的叹了口气。
恩情什么的,早已很难说得清楚是欠还是不欠,想着秦威随义父征战沙场这么多年,怕是也不少救义父吧。
所以在知道秦威辞了官要做他部曲的时候,义父才会那般生气,气他不将自己的前途当一回事。
不过,这两人一个有情一个有义,这般做了主仆倒也相得益彰。
秦朗躺在床上,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屋内,照出一片片斑驳的月影,他闭上眼,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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